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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沈東籬捏了捏拳頭,指節啪啪作響:「你這話當真?」

  蘇曠閉上眼,小聲道:「記得莫用內力,打出內傷可就不好了。」

  沈東籬的拳頭停在蘇曠面前,又緩緩放下,他頓了頓:「蘇曠,你武功不在我之下,此事和你也並無關聯,你不必這樣討好我。」

  蘇曠哈哈一笑:「那又有什麼辦法?怪只怪蒼天無眼,時乖命舛,總叫我認識你們這些嘿嘿、嘿嘿、豪氣沖天的朋友。」

  朋友有很多種,有人驕傲,有人平和,有人孤癖,有人沉默寡言,有人滔滔不絕,有人每每一觸便即發,有人喜歡三思而後行,兩個絕世劍客惺惺相惜是一回事,至於惺惺相惜之後,是遠遠的互相欣賞還是成為朋友,那是另外一回事。微笑著退讓,誠懇地調和,這無關乎尊嚴與原則,男兒義氣傾蓋如故一樣需要有人維繫有人寬容——蘇曠素來就很明白這個道理,尤其是這一回,沈家兄妹桀驁不馴,冷大樓主人淡如菊,唔,他不陪幾個笑臉打幾個圓場,難不成等這些絕代名俠良心發現、合同為一家?

  沈東籬二話不說,扭頭就走。

  沈南枝急了,一把扯住哥哥的袖子:「哥!」

  沈東籬咳嗽一聲,臉上微微有些發紅:「放手,我回去換件衣服。」

  蘇曠明知這個時候發笑未免有失厚道,但還是忍不住嘿嘿嗤笑了一聲——白衣勝雪的劍客當然很威風,不過如果白衣下面什麼都沒穿……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觀音石乳是在極旱之地的石窟裡產出的靈石鐘乳,若能在剛剛產出的瞬間入藥,對於外傷有奇效,雖不能令白骨生肉,斷肢複生,但是足以舒筋活血,腐肉成新。」冷箜篌靜靜道:「石乳若是出石片刻,就會凝成比精鐵還硬百倍的東西,那白駝身上就是塗抹了此物,才顯得無堅不摧……不過,駱駝身上塗了這種東西,恐怕至多活命三個時辰,就會因毛孔堵塞而死。」

  沈東籬擊案:「不錯,也就是說,千手觀音的老巢,離我們也不過三個時辰的路程而已。」

  「雖不中,亦不遠,即便老巢不在附近,至少附近總是有接引的據點。」蘇曠接口:「我離得近,看清那白駝身上並無多少沙塵泥土,顯然絕非經過長途跋涉。再者說,他們既然要養活大群駱駝,自然會在有水源的地方。」

  「只是標誌如果當真如此明顯,千手觀音的門檻恐怕早就被踏破了,哪裡還輪得到我們去找?」沈南枝撇嘴:「我若是千手觀音,大可以在敦煌買間大院,養幾頭駱駝,要殺人的時候,就刷刷白、騎出去了事,至於老巢在哪兒,隨便那些自作聰明的人去找。」

  「不錯」,蘇曠點頭:「在敦煌城中雖不可能,但是離敦煌不遠總是做得到——所以,我們大可不必去找千手觀音,等她來找我們就好。」他笑笑:「譬如那個白衣文士,大士一次渡不了他,一定會渡第二回的。」

  沈東籬看著他狡黠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微微那麼一轉,脊樑一陣陣發冷,搶先道:「若說起易容改妝,偷雞摸狗,你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假扮公子文人的事情,我可做不來。」

  蘇曠搖搖頭:「今時不比往日,你瞧瞧我這左手,你生怕別人認不出來?」

  沈東籬皺眉:「那換種法子,我做不來那種事。」

  「做得來,誰說你做不來?」蘇曠拍拍他肩膀:「你放心,這世上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了,你老老實實穿著你的白袍子,嘴裡哼哼兩句鳥詩,活脫脫就是一副欠人錢沒還的樣子……總之你自己考慮,要麼扮他,要麼扮我,就怕我這麼有親和力的形象,你一時半會可是模仿不來。」

  沈東籬立即做出決定:「我寧可扮那只駱駝,也不會裝成你這熊樣子。」

  想起沈東籬的「熊樣子」,蘇曠他們還是忍不住笑個不停,堂堂沈東籬恐怕一輩子也沒有被人那麼輕蔑地扔上駱駝,連還手的餘地也沒有。

  沈南枝先也是竊笑,但駝隊一消失,她就忍不住問:「該動身了吧?」

  蘇曠寬慰:「放心,沈兄移宮換穴之下,又沒有被那群女人制住,就憑她們,只怕還傷不了他……只是冷姑娘,你確定千里香在大漠之中,還是有效的麼?」

  冷箜篌點點頭:「千里香在平地至少可以保證三百里內的追蹤,大漠風沙雖大,不出百里,我們絕不會追丟了人。」

  他們一行三人早已收拾停當,糧水充足,活脫脫要去西域遠行的行頭。蘇曠嘴上說得輕巧,心裡其實忐忑不安,臥底探路素來兇險,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沈東籬若當真有個閃失,恐怕他也是百死莫贖了。

  是以駝隊消失不過半刻,蘇曠便急急催著駱駝動身。

  時下正是仲夏,但天色不過東方微白,兀自有殘星閃爍,正是丑時剛盡,寅時初起的時候。一路向著西北行去,沈南枝在駝峰間搖搖晃晃,半睡半醒地補眠,冷箜篌低低垂眉,好像在輕哼一首古老的童謠。蘇曠卻望著蒼穹,響起了一雙月牙兒一般的眼睛——那個假扮觀音的女子似乎早已習慣夜半來去,籍著與年齡不合的沉穩幹練指揮行動,适才隔得極遠,瞧不清那女孩子的動作說話,只能見她以駱駝代足,長鞭代臂,手起之間,就已經擄人開拔。

  她的雙腿,似乎也是斷了,是先天的殘疾,還是後天的遭遇?

  蘇曠暗忖自己十三四歲的時候,內家功夫不過剛剛入門,雖說每每被師父斥駡責罰,但依舊貪玩成性,把京城吃喝玩樂的地方摸了個十足熟稔,只盼緩幾年進入公門,樂得逍遙自在。而那個女孩兒,本身便是弱質女流,更何況雙腿還有殘疾,她能將武功練到這種地步,究竟要付出如何的努力?不錯,傳說中有許許多多雙腿殘疾的翩翩佳公子,但傳說不過只是傳說,習武一道,外家講究手眼身法步根基扎實,內家講究八脈貫通周天流轉,雙腿一斷,根本就是無根之木妄圖開花結實,偶爾有個別天才有所成就,那也多是入了旁門左道,難有大成。

  此間的諸多不幸,究竟、是誰、一手釀成?

  蘇曠一聲嘆息,對那個還未謀面的女孩兒頗有幾分憐惜。

  胡思亂想之間,一輪朝陽已經緩緩升起,天地之巨鑊驟然開啟,熱氣,暑氣,火氣在烈日和砂粒之間幾個往復,就把昨夜的一絲清涼滌蕩一空。

  而那位觀音姑娘,似乎存心兜圈子,也不管烈日何其熾烈,不緊不慢地兜著圈子,忽而向西,忽而向北,忽而折回頭,只苦了蘇曠他們的幾頭駱駝,走了大半日,盡只在這大漠邊緣的戈壁灘上兜圈子。

  到了紅日西斜,生火做飯的時候,竟有過路客商好意提醒——「前面不遠就是敦煌,你們何苦來哉?多走幾步不就省了在外頭再熬上一夜?」

  冷箜篌怎一個沮喪了得,「跟了一整天,她們又回敦煌了——蘇曠,咱們回去不回?」

  蘇曠搖頭:「敦煌城魚龍混雜,絕非千手觀音久居之地——」他沉吟,考慮措辭。

  沈南枝微微一笑,把小塊的羊肉扔進沸水,小心翼翼添加作料,香氣漸漸升起:「那我們就在這裡等好了,哥哥自己會留心自己——來,蘇曠,師姐,咱們以後動起手來,這樣吃肉喝湯的機會可就不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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