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燈 > 蘇曠傳奇 | 上頁 下頁
二一


  西風銀莊的掌櫃對這句話大大地不以為然,眼下正是三伏天,來來往往的江湖客也不知有多少,可沒見一個是玉骨冰肌清涼無汗,任誰都是一身的風塵汗臭,令人掩鼻。咳,浪跡江湖,實在不容易,哪裡比得了他們的安生日子?

  「當家的,五兩三錢銀子,換給那個窮小子了。」夥計一邊撩起衣襟擦了把汗,一邊自顧自打開銀箱,要把剛剛當來的一根小小金條放進箱裡。

  「嘿嘿」,掌櫃地端起紫砂壺,笑眯眯地抿了口:「瞧這成色,少說賺了一半……小三子,好生跟爺學著點,眼看咱們年內再開家分行,說不準給你個——哎,三子,抓住抓住!」

  夥計手裡那根「成色十足十」的金條,忽然動了起來,像是一枝離弦的箭,轉眼就沒了影子。

  「當家的,這不幹我的事啊……」夥計哪裡見過這種事情?哭喪著臉,半個身子還撲在櫃檯上,看著到手的金子絕塵而去。

  「你你!這份銀子從你月錢裡扣了!沒用的東西,連死物活物都分不清!」掌櫃的破口大駡:「訛詐的臭小子,你不得好死!」

  轉角的街口,蘇曠一頭汗已經落了下來,訕訕笑著,硬裝成什麼也沒聽見。

  「咦?蘇曠?你鬼頭鬼腦地躲在這兒——」沈南枝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身後的沈東籬抱著一堆糕點蜜餞,亦步亦趨,半點也沒有江湖第一殺手的樣子。

  「禁聲!」蘇曠連忙把這位姑奶奶拖到牆根下麵。

  沈南枝大大不以為然:「你膽子怎麼小成這樣?我們三個在一處,天下雖大,還怕了誰去不成?」

  金光一閃,一條小小金蟲在街面連跳幾跳,一頭鑽進蘇曠懷裡,連拱帶爬,又是親昵又是得意。

  「咳……咳!」沈東籬立即明白大概出了什麼事情,連忙背過身子,裝作不認得蘇曠的樣子。

  不遠處,銀莊老闆的潑街大罵還是清清楚楚:「不長眼的窮鬼!騙到你爺爺頭上來了!娘的,就你那幅德性,一輩子也別想娶老婆生兒子,我呸!」

  沈南枝的眼睛越睜越圓,終於叉著腰叫了出來:「蘇曠——你又做這種跌份的事情!」

  「二小姐,小聲點……最後一次,我保證最後一次。」蘇曠哭喪著臉,恨不得一頭紮進牆縫裡去。

  沈南枝更生氣:「你丟人不丟人?把金殼線蟲喂得肥肥胖胖的就為了訛詐五兩銀子?虧你還是名揚天下的大俠,呸呸!蘇曠,你真是——」

  咦咦?幾個過路的練家子停下了腳步,蘇曠,近年來江湖上聲名赫赫的大俠?號稱是年輕一代中的宗師級別人物……唔,不會就是這個被個女人罵得抬不起頭來,連靴子都磨了兩個大洞的年輕人吧?

  但這個面紅耳赤的「年輕人」很快就證實了他們的猜測,雙足一點,人已憑空消失,一身輕功身法,快得匪夷所思。

  唉……幾個悲天憫人的俠客已經搖起頭來,一代名俠啊一代名俠,何以淪落至此!

  §第二卷 平生肝膽 第二章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蘭州漢時稱金城,素來是西北重鎮,也是關外江湖勢力與中原幫會勢力分割所在。

  只是近十年來,蘭州城裡紛至遝來的江湖客,卻多半沖著一個地方,天下水樓。

  天下水樓賣的既不是茶,也不是酒,只是水,天下各式各樣神奇的水,從普通的落梅溶雪,到天山之巔的極寒之水,只要報得出名號的,水樓裡竟是應有盡有。而當家樓主冷箜篌,自是另有一段傳奇,人言她十年前素衣白馬,隻身遠赴蘭州,在黃河岸邊望了一望,解下斗篷,大書「天下水樓」四字,就此開張,十年間,把生意從西域做到扶桑,從塞外做到南疆,搏下了「南沽義北箜篌」的聲名。

  沈南枝一路娓娓訴來,只聽得蘇曠悠然神往:「這位冷姑娘……想必是富可敵國?」

  沈南枝惱他不說正事:「廢話。」

  蘇曠卻笑道:「不知冷姑娘芳齡幾何?可有婚配?」

  沈南枝叫道:「姓蘇的,你要是敢把歪主意打到我師姐頭上,那可真是死期不遠了!我師姐素來惟利是圖,和她說上一言半語,就要幾百兩銀子……」

  蘇曠撇撇嘴:「放心放心,象在下這種窮小子,和她不談錢,只談情。」

  沈南枝雖然知道蘇曠臉皮厚,卻也沒想到厚到這個程度,她搖了搖頭:「唉,我這個師姐……和誰都是只談錢,不講人情的。」

  天下水樓立在黃河邊,高粱大棟,鬥栱飛簷,如鳥斯革,如翬斯飛。冷箜篌昔年一領素緞斗篷依然系在柳樹上,隨風獵獵,似乎在回應遠處黃河的咆哮。那「天下水樓」四個字居然也不褪色,寫得大開大闔,鐵劃銀鉤,思及當初冷箜篌不過及笄少女,蘇曠忍不住一歎:「冷姑娘真是奇女子啊!」

  沈東籬隨手一指,「不錯。」

  蘇曠的目光落在沈東籬的指向,臉色卻開始發白了,樓門前立著塊牌子——敲門五兩,進門十兩,樓下二十兩,樓上五十兩,其餘另算。

  蘇曠咬著牙:「這是什麼意思?」

  沈南枝嘻嘻一笑:「這是奇女子的進門費,蘇曠,你可要記牢了,進了門,不許多說一句話,不能多走一步路,師姐她六親不認,黑著哪。」

  樓上小窗裡,悠悠飄來一個聲音:「南枝,你這丫頭許久不到,一到就編排我什麼哪?」

  一張素素淡淡的面孔探了出來,眉宇眼梢生得十分大氣,唇角含著絲笑,卻故意板著面孔:「上來吧,沖著六親不認四個字,今兒不收你銀子,只那兩個臭男人麼——」

  沈南枝雙臂一展,乳燕投林般直掠上二樓,勾著那女子的脖頸,甜甜笑道:「師姐,我今天還就是為這兩個臭男人來的。」

  蘇曠的斷腕,自從入伏,已是一天痛過一天——義手畢竟不是血肉之軀,每次動武難免有所摩擦,冬春之季也還罷了,一到了夏天,氣候炎熱,傷口自然而然紅腫破損起來,義手畢竟不能隨意拆卸,沈南枝左思右想,只有冷箜篌的觀音石乳可以根治此疾。然而觀音石乳稀世難求,小小一瓶就已經價值,雖然沽義山莊和天下水樓交情深厚,沈南枝也不敢怠慢,索性陪同蘇曠千里迢迢趕到蘭州。

  冷箜篌看了看蘇曠的傷口,歎了口氣:「南枝,你們來得不巧,觀音石乳早在半年前就斷貨了,蘇兄弟這只義手……怕是用不得啦。」

  蘇曠笑笑:「這只手本來就是分外得來,沒了就沒了,也不當緊的,倒是冷姑娘一字千金,平白討擾許久,心裡實在過意不去,蘇某就此告辭,高山流水咱們後會有期。」

  他本來不是這麼失禮的人,但是天下水樓,他實在半刻也坐不下去——此處立有立費,坐有坐費,朝南有向陽費,靠窗有通風費,象他這樣貧無立錐之地的浪子,多說幾個字,都是罪過。

  沈南枝本來還是抿著嘴笑,聽見蘇曠迫不及待地告辭,噗哧一聲,將半口茶水都噴了出來,她眼珠滴溜一轉:「師姐,你快查查他的帳吧,別叫你這一樓的銅臭熏走一位大俠,哈哈。」

  冷箜篌衣袖一擺:「蘇兄弟,坐,你雖然不似舍妹家財萬貫,我這區區水樓,你還是來得的。」

  蘇曠聽得雲山霧罩,卻還是依言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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