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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幾個人團團圍住坑口,那個最大的少年顯然是他們的頭目,他大聲喝斥:「疊羅施,你還敢再說一遍?」

  「怎麼不敢?」叫「疊羅施」的男孩仰面回答:「你爹是個大壞蛋!他殺了皇爺爺又陷害咄苾叔叔,他根本膿包極了,連姑姑的一根手指也打不過!」

  上面的少年臉色開始發白,一把摘下身後的弓箭,怒道:「我要你的命!」張弓搭箭,對準了疊羅施。

  弓弦聲響,疊羅施也一個旱地拔蔥,從坑底直接躍了上來,那枝箭本來對準了他的腦袋,這麼一錯之間,已沒入了他的大腿。

  疊羅施一落地就開始飛奔起來,他的速度在孩子們中是出了名的,這些人裡沒有一個跑的過他。

  那個射箭的少年急了,向著疊羅施的背影大罵:「疊羅施,有種你就站住,你不僅是個沒爹沒娘的野種,還是個孬種!」

  狂奔的疊羅施一下就停住了,緩緩轉過身來,手中的槍尖在微微顫抖。

  那群少年嘩啦一下圍攏上來,為首的少年冷笑:「怎麼?不跑了?野雜種,我——」

  「呀——」疊羅施已經被完全激怒,槍尖自地而天,帶著一溜塵土掠起,一式「振翅修容」直取那少年的中庭。

  那少年連忙揮刀去迎,但疊羅施的槍通了靈性般在他刀背上一滑,依然挑了上去,以牙還牙地刺入他大腿中。

  盈尺的槍尖,大半刺入腿中,那少年哪裡受得了?慘叫一聲,倒在地上,翻滾不已。

  「和你爹一樣沒種!」疊羅施收槍在手,目光狠狠掃視了一圈:「再有誰敢罵我,就別怪我不客氣!哼,本少爺開始練槍了,正愁沒靶子呢!」

  他的嗓音還是尖細幼稚的,卻帶著大男人的味道。

  看著他大踏步的離去,那些男孩們沒有一個敢上前阻攔,走了好遠,最小的那個才嚇得「哇」的一聲痛哭出來。

  這個少年就是阿來,他喜歡自己的新名字,比起那個可憐兮兮的「阿來」似乎威風雄壯了很多,那是那個雄獅一樣的男人為他起的名字。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被人欺侮了,疊羅施的憤怒和屈辱一點點冒上來,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想——要是他有一個象咄苾叔叔一樣英雄的父親,該多好……

  他一邊走,一邊揮槍掃著那些高達兩尺的牧草,似乎把滿腔的委屈都要傾瀉出來!

  是的,他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雖然打了勝仗,但在那些傢伙面前,他還是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悲哀!那是遠遠超出一個十歲的孩子所能承受的。

  進了大門,他不敢去見姑姑,向右一轉,走進了一間小小的氈房。

  「眉姨——」他輕喊。

  宇文素眉的房間並不象一般牧人家中的擺設,諾大的帳篷被分為三個房間,用屏風隔開。宇文素眉正坐在一張紫檀木椅上,手中是一幅快繡好的鞋樣子。

  疊羅施探了頭進來,扮個鬼臉道:「眉姨,你做的繡花鞋恐怕一輩子也穿不完了!乾脆給我兩雙得了!」

  「貧嘴!」宇文素眉微嗔道。但一看到他腿上的箭傷,便駭然一跳:「怎麼了?又和人打架了?」

  疊羅施臉上立即顯出了一路上那種憤怒與不平,低頭道:「嗯,是庫爾勒!不過他也沒討好去,他那條腿估計廢了!」

  宇文素眉手忙腳亂地找藥,昔日在摩天峰上,她是唯一一個清閒的人,日日照顧那個無父無母的孩兒,二人之間的感情宛如母子。她一手拿了藥,一手去扯疊羅施的褲子:「脫下來!」

  疊羅施泥鰍一般地亂扭,臉上已是緋紅,直著脖子喊:「我自己來!」

  又好氣又好笑地,宇文素眉罵道:「小東西,還沒成人就知道害臊了!行了,又不是光屁股!」

  她不由分說,解下疊羅施的外褲,為他細細上藥。

  好在庫爾勒手上準頭力氣都差了些,箭頭只淺淺地留下道劃痕,並沒什麼大礙。宇文素眉埋怨道:「早知道不教你槍法了,才十歲就出去拼死拼活的。」

  疊羅施一下跳了起來,不甘地反駁:「十歲怎麼了?叔叔十歲的時候已經帶兵了,姑姑十歲的時候已經下山迎戰天下好手了!我,我連個庫爾勒也殺不了!」

  「胡說!」宇文素眉臉一沉,「怎麼喊打喊殺的!」

  「眉姨!」疊羅施幾乎已在發抖,眼中一下湧出兩行急淚來,「他們說我是來歷不明的野雜種——」

  他的目光忽然頓在門口:「咄苾叔叔——」

  咄苾一步步走了進來,輕輕摸著他的頭,臉上寫滿了慈愛,他柔聲道:「叔叔去給你出氣,好不好?」

  疊羅施用力一甩頭:「不要!我自己會收拾他們!」

  看著這個倔強的孩子,咄苾不禁笑了。他蹲下身來,看著疊羅施:「那麼,叔叔給你做阿爹,好不好?」

  疊羅施一下傻住,看著咄苾,用力點了一下頭。

  咄苾哈哈大笑:「好!好!明天你去告訴那群小兔崽子,就說你父親是咄苾王。再有人敢罵你,我就打掉他們的牙齒!」

  宇文素眉奇道:「咄苾,你——」

  咄苾的嘴角依然掛著那絲若隱若現的笑容,只是看上去更像是冷笑。「很久以前,也有人罵我是『野雜種』,就因為我娘她——是漢人!」

  疊羅施緊緊拉著咄苾,囁懦道:「叔——阿,阿爹!……姑姑她會同意嗎?」

  咄苾笑了笑,抬頭道:「走!我們告訴她去!朵爾丹娜一定願意的,因為她一定也嘗夠了孤兒的滋味!」

  一大一小兩個男人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小的那個又驕傲,又激動,居然忘記穿褲子,只光著兩條腿向外走,要為自己找一個「家」。

  二人剛一出門,就看見朵爾丹娜和蘇察的女人面對面站著,疊羅施立即明白她是來找誰的,扭頭就想往帳篷裡鑽。

  咄苾一把拉住他,在他的腰杆上拍了一下,向前走了過去。

  朵爾丹娜看見疊羅施,便走了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回過頭,盯著那個女人,目光冷電似的在她臉上轉了轉,「姐姐,我聽這孩子說,總有幾個東西欺負他,幾次險些要了他的命。哼!小小年紀,一個個忒毒了些!看來,我該教他幾手功夫防身了。再遇上這種事,哪還要我擔心受怕的,怕這孩子被人欺侮——你說,是不是?」

  那女人本來的確是來告狀的,但哪想遇到這麼個森森然的新娘子?一聲「姐姐」怎麼也不對味兒,她也不知是該說「是」還是該說「不是」,只陪上一臉僵硬的笑容,忍氣吞聲地讓了出去。

  咄苾苦笑道:「朵爾丹娜,她究竟是你嫂子。」

  朵爾丹娜冷笑:「真是什麼人什麼種,蘇察的兒子還會是什麼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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