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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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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緊緊抱著女兒的身軀,一頭碰在石壁上,鮮血和腦槳混合著流下,紅紅白白的,很是刺目。 那蘭緊緊依偎在父親懷裡,像是熟睡一般。 那兩個走過來抓人的衛兵也被這一幕駭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呆呆地站在丈許外的地方發愣。 連蘇察也說不出話來,那晚,查貝是唯一留在咄苾身邊的人,為了讓他吐口招供,他們用了多少酷刑,已經超過了人類承受的程度。 還有,那個女人,死命護著女兒,發瘋般掙扎,兩個大男人也制她不住,只好殺了她……咄苾,你身邊究竟有多少死士? 蘇察和咄苾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匯了,咄苾的目光中滿是悲痛,憤怒和蔑視,令蘇察無法忍受的蔑視。 他揮手:「帶他出來!」他沒有路走了,只剩下最後一招。 這是個小小的帳篷,押送咄苾的衛兵在門口就止住了步子,用細鎖鏈緊緊縛他雙腳,用力將他擲了進去。 帳篷裡是兩個人,站著的是蘇察,坐著的卻是安義公主——他們的母親。 咄苾努力揚起頭,等著蘇察的又一次逼供。 蘇察冷冷道:「三弟,你吃的那塊糕是我從一個漢人那兒弄來的,叫做『分身裂骨散』,用在你身上之前,我找過兩個人試用,不到兩個時辰,都活活痛死了。三弟,你果然非同尋常……只是,你希不希望,我也孝敬母親一塊?」 他手心是個羊脂玉雕的小藥瓶,裡面閃著毒蛇般的磷光。 咄苾吼道:「你敢——」 安義公主卻叫道:「蘇察你說什麼——」 那位養尊處優的老婦人似乎一夜之間便老了十歲,渾身打著哆嗦,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蘇察不耐煩了,一手捏開母親的嘴巴,一手打開藥瓶。安義公主用力掙扎,卻是蚍蜉撼樹,徒勞而已。 蘇察冷冷道:「我數到三,反正她也見過我怎麼抓你,以後也沒我什麼好日子!」 這句話似乎給他壯了壯膽,數道:「一——」 他不敢去看母親的眼睛,只是臉上也不自覺地開始冒汗。 「二——」藥瓶已遞到嘴邊。 咄苾長出一口氣,道:「夠了!讓阿媽回去休息吧!可汗……是我殺的。我認輸!」 蘇察森森一笑,擊了兩下手掌,外邊的士兵一湧而入。 蘇察臉上沒有任何勝利的笑容,只吩咐道:「帶他到長老們面前去!帶他到全族人面前去!他認罪了——」 士兵們臉上頓時流露出掩飾不住的狂喜,兩個人走上前一把架住咄苾,就向外拖。 蘇察又吩咐道:「扶王后去我帳中休息,從今天起,孩兒親手侍奉母親……」 咄苾回過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從牙縫中擠出五個字來:「有勞……二哥了!」 (三) 憂思成疾病,無乃兒女仁。 倉卒骨肉情,能不懷苦辛。 ——《贈白馬王彪》曹植 「準備好了麼?」蘇察的手指還停留在地圖上,頭也不回地問。 「大王子的所有退路已被切斷。咄苾一死,我們就會立即除了他。」 蘇察滿意這樣的答案,輕輕叩著手指道:「說不定不要我們動手,咄苾手下的人就替他報了仇了……王后呢?還是不肯吃東西?」 「是!」答話的一名將領躬身道:「她身體很差,要不要找個大夫?」 蘇察的手用力一揮,斬釘截鐵地道:「不許她和任何人見面!只要她能活到咄苾正法那天就夠了!」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冷,很遙遠:「活不到那一天也沒關係……咄苾永遠也不會知道她的消息了。」 這是一間豪華的帳篷,地上鋪著熊皮,一張虎皮交椅擺在上首的位置,四周的青銅燈中閃著幽冷的光。其時雖是盛夏,但由於靠近陰山的緣故,並不覺得炎熱。尤其是入夜,還有幾分濃濃的涼意。 連大帳中鋪地的皮氈早已撤去,但這裡卻還堅持留著,似乎這裡的主人過分迷戀那份奢華,忘記了時令。 帳中,幾個將領低著頭,聆聽主子的教誨,並等候下一步命令。 忽地,一個年輕將領道:「王子,我們還是速速處決了咄苾吧!」 蘇察不耐煩地道:「我不是說過了麼?多吊他一天,擁戴他的人便要少一批!」 那將領鼓足勇氣道:「我聽說……朵爾丹娜已經回來了!」 每個人都是一震,「朵爾丹娜」,那是一個比咄苾還要傳奇的人物,有著傳說中魔鬼的力量。 蘇察緩緩踱了幾步,儘量壓制著自己的不安,不在屬下面前暴露自己的恐懼。終於轉過身來,大聲道:「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我會殺了他!」 咄苾一直吊在大帳前的旗杆上,身子下麵是血寫的詔書,寫著他的罪惡。兩天了,無數人從他身上經過,目光中有憤怒,有不恥,有信任,有憐憫……他沒有逃避,靜靜地迎接著每一束投向他的目光;他沒有申訴,每一次長老的問話他都會靜靜地回答一個「是」字;他沒有哀求,只靜靜地等候,等候最終的命運。 他的手臂已麻木,嘴唇乾燥地一層層褪皮,卻依然是安靜的,不失尊嚴的,依然是個王子。 他並不後悔,咄苾並不是個孝順的人,但也不能看著母親死在自己面前, 他緩緩看著天外,夜很深。 忽地,一陣吆喝聲打破了夜的寧靜。 「站住!」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看守他的人密密圍了七八圈,最近的便是一圈弓箭手,如有劫囚,格殺勿倫! 這是鐵一般的命令。 咄苾的心中開始翻湧,好快的速度,大王帳下的精兵在這個人面前似乎是不堪一擊,他已經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遠處,一團白影沖了過來。她一路挑開擋路的刀槍劍戟,速度幾乎沒受到什麼影響。一匹高大的白馬幾乎是神靈附體,幾個騰躍便從人群中擠了過來。那些當值的守衛士兵們聽得同伴相互提醒的大呼,紛紛拔刀,雪亮的刀光映照著夕陽,一片璀璨冷厲。 看守的將領從沒見過這種功夫,大喊道:「放箭!」 成百上千枝利箭一齊離弦,靶心正是咄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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