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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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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 勢利使人爭,嗣遠自相戕。 ——曹操《蒿裡行》 咄苾的刀頂在蘇察的背上,他能感覺到蘇察的心跳,有力而穩健,這真是個難纏的傢伙! 大帳就在前面,「大帳」是對可汗所在的尊稱,並不是真的只有一個大帳篷,遠遠的是六個衛兵營,左右儀隊、親兵營,從最外面的牛皮大寨照直走進去,有二十裡的遠近。 一道朱紅的地氈從寨門直通向裡,地氈的盡頭是金頂的黑營,是用了六百張整牛皮紮合的,營頂點綴著黃金的鳥吻和白銀的水簷,那是出自漢人的巧匠之手。這裡與其說是營帳,不如說是宮殿。 四個親兵營分列四方,親兵營外是龍虎熊蛇豹狼雕鷹等八個衛兵帳;衛兵帳外是六十個士兵帳,用的就不再是牛皮,而是油氈。三千名守帳士兵環大寨而立,十步一哨,圍的滴水不漏。 大寨後是三裡方圓的一片草場,草場的盡頭是可汗的寢宮,用遼水旁的白石,黑山旁的黑石,和西域的火石榴石建築而成,雖遠遠比不上漢人宮殿的精美與輝煌,莊嚴肅穆,則有過之。 又有三千名士兵守衛著皇宮與通道,兩個時辰一換班。另有四千名騎兵巡邏護佑,也就是說,足足有一萬名精心挑選的士兵保護著可汗及閼氏的安全。 這一萬個人中,每十個人就有七個聽命於咄苾,剩下的三個人,一個聽命于大王子阿達裡,一個聽命于二王子蘇察,另一個才是可汗本人的人。 就在咄苾和蘇察走向大帳的同時,各個部落的戰士都在以全力從四面八方向大帳靠攏。草原上的人最心疼的便是馬,但這些天來,主要的通道上竟倒滿了無數累死的馬屍。 當然,還有人的屍體。 這些屍體在兀鷹、餓狼和螞蟻的環伺下,轉眼就要變成一付付枯骨,久久地散落在荒漠和草甸上,記錄著那場爭奪的慘烈。陪伴那些枯骨的,是上鏽的刀槍與鐙轡,那是亡靈們不肯卸下的重負。 咄苾的刀如附骨之蛆,牢牢地頂在蘇察的背上,刀尖早已刺破了皮膚,那小小的傷口也早已化膿,而兩個人都沒有絲毫變動。 兄弟倆的腳踏在了朱紅色的大氈上。 蘇察忽然開始掙扎,他奮力向前一撲,隨即翻滾。但咄苾更快,他單膝跪壓在蘇察的腰眼上,左手擰起蘇察的右臂,尖刀已抵住他後頸的動脈。 咄苾低吼:「二哥,不要和我玩花樣,不然,我一刀殺了你!」 一個聲音冷冷傳來:「你敢!」 咄苾回頭,一個滿頭銀髮的貴婦站在身後,一身黑色絲綢,襯著泥金的飄帶,顯得無比華貴雍容。 兩名侍女一左一右扶著她,老婦人的臉因為氣憤而微微顫抖,頭上的金簪與珠寶叮呤地響了起來。 她正是啟民可汗的正室,突厥的王后,大隋的安義公主,也是蘇察與咄苾兩個人的母親。 「咄苾你給我放開他!」王后的聲音滿是憤怒。 咄苾心裡極是矛盾,擒虎容易縱虎難,一旦放開蘇察,少不了又有一番廝殺。 「咄苾,他是你親哥哥——」見兒子居然不聽話,王后一把摔開使侍女的手,撲了過來。 咄苾一咬牙,鬆開蘇察,單膝脆下扶住母親,道:「阿媽,你消消氣,我放過他就是。」 王后繼續道:「什麼叫放過他?你父親屍骨末寒,你們就手足相殘起來,是想讓阿達裡偷著笑麼?」 咄苾低著頭,不發一言,一頭黑髮微有些捲曲,披在肩上。 王后歎了口氣,憑心而論,她一直更喜歡小兒子。只是這些年來,咄苾實在疏於請安問候,一顆母親的心,反而漸漸向大兒子靠攏。更何況蘇察已給了她兩個孫子兩個孫女兒承歡膝下,女人的心,總是偏著孫子輩的。 王后看了看兩個兒子,頹然道:「去吧,看看你們父親!」 咄苾與蘇察對視一眼,目光中深沉的仇恨一如千年不化的冰湖。 啟民可汗染幹的遺體停在大帳正中。兒孫妻妾圍了一團。 看著兩個兄長都已是拖家帶口,咄苾的心忽然有些悲涼——大哥的長子什缽必已經有了自己的封地,而他,卻還是孤身一人在草原上遊蕩。 一念及此,他忽然有點緊張——朵爾丹娜會來嗎?不管怎麼說,可汗也是她親舅舅呢! 他不禁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的泥土和血污,像這樣又髒又臭,朵爾丹娜怕是不願意接近他吧? 他這裡想入非非,蘇察已早早撲倒在地,大放悲聲,頓時,大帳裡哭聲又響成一片。 這一哭,咄苾悲從中來,父王帶著他騎馬射獵的場景又一次浮現在腦海中,他還記得十四歲那年在摔角比賽中便贏了大哥,父親高興地拍著他的肩膀道:咄苾,長成為一個男人吧!突厥人的恥辱是靠你來洗刷了! 而那個威猛高大,身經百戰的父親,現在就躺在那裡。乾瘦而灰敗,面上已有了屍斑。 「咄苾!」阿達裡猛地站了起來:「你應該知道,父親是被人殺死的!」 咄苾心中一驚,不動聲色地問:「什麼?」 阿達裡低下頭,緊緊握著拳:「是的,就在前天夜裡。父親的酒裡給下了毒,心臟上又補了一刀。當時我和蘇察正在外面親手烤,……一條羊腿……發現這一切,蘇察就去找你了!」 這句話的另外一層意思就是:那天我和蘇察都有不在現場的證據,咄苾就看你的了? 咄苾冷冷一笑:「那天我離這兒很遠!」 阿達裡逼近一步:「在哪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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