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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那第三枝箭剛剛離弦,宇文化及身後一個年輕人已經斜撲了上來,擋在宇文素眉身前,那枝箭已射在他左腿關節之處。

  宇文素眉驚異的睜開眼,面前的年輕人寬鼻闊口,疼的一頭冷汗,正是她的未婚夫婿武陽關總兵的二公子,伍廷焯。

  「大膽!」宇文化及大怒。

  他力道極大,伍廷焯的左腿已被射穿,顯然一條腿是廢了。他拔出腰刀,砍去箭鏃,一把拔出箭來,咬牙跪倒:「將軍開恩哪!」

  宇文素眉卻不領他情,翻身站了起來:「義父,這可是你的人攪場,與我無關!還有一枝箭,請賜下!」

  宇文化及哼了一聲,又抽出一枝箭,重新緩緩拉開金弓。

  只聽一聲淒厲的慘叫傳來:「將軍住手!」

  一個女子踉踉蹌蹌跑了過來,毫無顧忌的推開眾人,沖到宇文化及身邊,一把抱住他的化的雙腿,哭道:「你不能殺她!」

  她見宇文化及不為所動,又跑到宇文素眉身邊,拉著她道:「眉兒,快給你爹爹認個錯,快啊……」

  宇文素眉冷冷的看著她:「是你出賣我的?」

  佟萼急道:「眉兒,你快醒醒,那個李靖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宇文素眉用力揮手將她摔倒一邊,輕蔑道:「你也配說他?」

  宇文化及再也受不了,從牙縫中迸道:「小畜生該死!」弓弦一緊,便要取了她的性命。

  佟萼倒在地上,看見周圍眾人的面上幾乎全是輕蔑和幸災樂禍的神色,不禁又羞、又惱、又悲,撿起一截短箭,向心口直刺下去。宇文化及和宇文素眉一起驚叫了一聲,宇文化及將弓一扔,兩個人一齊撲了過去。

  佟萼沒練過功夫,手上失了準頭,並未刺入心臟,這一箭刺進胸口,卻還有口氣在。她拉著宇文素眉,哀求道:「是……是娘不知羞恥……眉兒,娘求你,別再和你爹爹慪氣了……」

  宇文素眉與宇文化及對視一眼,多少有些尷尬,均是無話可說。

  宇文化及按住她傷口道:「莫說話!萼姐姐……你還有救的!」

  佟萼把手放在他手上,喘息道:「你……也莫要難為眉兒……她,不懂事……」

  宇文化及已是心痛無比,連連點頭。

  佟萼的目光開始渙散,她轉過頭對宇文素眉道:「去給你爹爹叩個頭……」

  宇文素眉千不甘萬不願,但母親危在旦夕,還是向著義父跪下,低聲道:「爹,孩兒知錯了……」

  佟萼舒了口氣,她已經無力說話,四下張望,將手伸向一旁的伍廷焯。伍廷焯連忙支撐著爬了過來,顫聲道:「夫人……」

  佟萼拉著他的手,另一隻手去找女兒的手,武廷焯連忙拉住宇文素眉。

  佟萼兩行眼淚流了下來,順著眼角流入鬢髮中,嘆息道:「報應啊……報應……」她第二次伸出手,將宇文素眉的另一隻手放進宇文化及手中,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這才長出了口氣,聲音愈來愈孱弱:「一切冤孽,就由我來擔當……眉兒,記住他永遠是你爹……」

  她忽然將胸口斷箭一拔,一道血柱噴了出來。痛得她大叫一聲,人猛地坐了起來,又向後倒在宇文化及懷中。

  宇文化及心膽俱裂,抖抖地伸出手去試她鼻息,已經咽氣了。

  宇文素眉兩隻手都被拉著,看著慘死的母親,腦海中一片空白。過了半天,她才慘叫一聲,掙脫了兩隻手,抱住母親屍身,喊道:「娘啊……」

  一年後,宇文化及奉旨調離義陽,義陽三關便交給伍廷焯把守。

  伍廷焯年輕有為,治軍有道,本是上上的帥才,只可惜跛了一條腿,再也沒有得到升遷的機會。識得他的人無一不為他抱冤,倒是他自己不覺得什麼。

  三年後,宇文素眉孝滿,在武陽關內與伍廷焯成親。

  伍夫人端莊素麗,武藝過人,是丈夫的賢內助。唯一的不足是人過於嚴肅,三年間從沒人見過她的笑容……

  只是偶爾,她會一個人到關卡附近的一片草坡上,望著天空發呆。據說,只有那個時候,這位年輕的夫人才會癡癡地望著遠方,嘴角露出一絲甜蜜的微笑來……

  經歷過那個夜晚的老兵們漸漸都被調走了,武陽關是重地,兵馬調動一向很是頻繁。那些新來的士兵們常常議論紛紛,沒有人知道那個高貴美麗的女子在笑什麼,等什麼……

  第六章 國殤

  天將喪亂,滅我立王。
  降此蟊賊,稼穡卒癢。
  哀恫中國,具贅卒荒;
  靡有旅力,以念穹蒼。
  ——《詩·桑柔》

  隋文帝仁壽四年甲子。

  七月,酷暑。

  楊堅斜倚在錦榻上,雖然有太監宮女不停地打扇,他還是一陣陣的胸悶氣喘。

  他的身體實在大不如前,人不服老看樣子是不行的。而兩個兒子……長子楊勇早已失寵,一提起他,楊堅便覺得可惜,本來一個好端端的太子,卻慢慢變得驕奢淫逸,望之不似人君。次子楊廣,那個曾經以溫良恭儉博得他寵愛的孩子,似乎也漸漸有了不軌之心。

  帝王之家,也有這麼多不為人知的苦楚啊。

  ——大隋的江山,難道當真沒有人可以託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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