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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他大步走出,一雙眼睛還兀自定在紅拂臉上。七名女子跟隨走出,心情各異,但都看了紅拂一眼。

  待到楊素送客轉回,終於大笑道:「紅拂啊紅拂,你可看到楊廣那小子的饞相?將來的大隋天下,只怕有定你的一份了。」

  紅拂只是一笑,飄飄離開了大廳。

  各府各縣都有美女,而且天下美人各不相同,春蘭秋菊各有千秋。

  但要說到絕世佳人,往往百十年才出一個。

  僅僅是那一個個名字,就往往能令人產生無盡的遐想,在歷史的滄桑中添加一抹飛揚的胭脂紅。

  無論怎麼算,紅拂都是其中的一個。

  紅拂端坐在鏡邊,打散了雲鬢。

  鏡中的人兒,似是靈河水邊的倒影,清麗宛如天人。

  她緊緊蹙著眉頭——又是一場無聊的爭鬥!

  一群女人賭美爭勝,勝又如何?敗又如何?

  不錯,她勝了,但是一種更深的屈辱感從心底鑽了出來。或許只有那面銅鏡明白,她脫俗的面容下,隱藏的是怎樣一顆渴望高飛的心。

  機會!無論什麼代價,只要能擺脫這種生活,她都願意試試。

  紅拂的長髮黑亮如漆,幾可及地——她還沒到為了白髮而發愁的年紀,但已經應當為了終身而鬱鬱了。

  「小姐——」使女泠泠推門而入,一臉的燦爛。在她身邊放下一盞她最喜歡的「玉雪汀」。

  「冷冷」,紅拂回頭:「怎麼了?瞧你那喜氣洋洋的樣子。」

  冷冷巧笑道:「小姐,今兒可來了位奇客。你猜怎麼著?老爺那文才,平時連皇上也要讓著他幾分,今天居然被人說的汗都下來了。」

  紅拂淡淡道:「哦?」

  冷冷見她不信,便背起手來粗聲粗氣道:「天下方亂,群雄虎視待起。公為帝室重臣,須以收羅豪傑為己任,不宜踞見外客。」

  紅拂手微微一抖,茶盞輕響了一聲,她點頭道:「好一張利口,大人他……怎麼說?」

  冷冷見主子動心,分外得意,托著香腮道:「他們談論些什麼兵法,我聽不懂。只聽見老爺最後大笑著拍了拍錦榻,說『卿-終-當-坐-此』!」

  紅拂不禁放下了茶盞,不動聲色地問道:「他,他是怎麼樣一個人?」

  冷冷笑的更是燦爛:「他啊,身高九尺,魁梧英俊,年紀在三十上下,渾身書卷氣……嗯,倒是還配了把寶劍,似乎很有些功夫。老爺說,李公子文采武功都在他之上,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妻室。」

  這最後一句說的又輕又軟,紅拂正在凝神諦聽,聽到這裡,面上不由一紅,啐道:「死丫頭,你下去吧!」

  冷冷見小姐不為所動,努嘴道:「小姐你真的不去看看?所有的姐妹們可全都搶著去端茶倒水了……」

  紅拂霍然起身:「拿我的琵琶。」

  紅拂一路走進大堂,風風火火。

  才轉過照壁,她就看見了李靖。

  李靖正陪坐在下首喝酒,看上去卻佔據了大半個屋子。

  紅拂仔細打量了一眼李靖,風波不起的心湖便泛起了波瀾。

  李靖也在斜窺著這個女子:月白色的長袍,淡青色的褶裙,只有兩條與長袍同色的裙帶拖曳至地,其餘再無裝飾。

  豐潤的鵝蛋臉,清眉秀眼間略有幾分軒昂之色,一雙秋水,清如冰,澄如露,毫不畏懼的迎著他的目光。

  好一個美人啊!李靖驚歎道,這女子的五官拆了開來也不過尋常女子,但她俏生生在那裡一站,一顧一盼便有了無限風情,舉手投足便有了脫塵之意,又讓人生憐,又讓人生敬。

  楊素端起杯酒,勸道:「紅拂是我府中第一絕色,輕易不見外客。沒想到藥師你一來,她就自己上前助興了,豈不是緣分麼?來,來,紅拂啊,李公子文武全才,當世無雙,還不快快敬公子三杯?」

  紅拂依言上前,執壺滿上一杯,款款奉上。

  李靖不由一怔,那杯酒斟得即將溢出,紅拂一雙手都在微微顫抖,她乃是大家侍妾,豈有如此不懂禮數的道理?

  他心頭生疑,不聲不響的飲盡此杯。紅拂似乎自知失禮,第二杯酒便只斟了七分,粉面含羞,遞了上來。

  李靖暗自點頭,留心那第三杯酒時,果然堪堪斟了三分,只蓋過杯底。

  李靖伸手接過,紅拂手一抖,酒杯直摔下來,李靖輕輕接住,笑道:「杯小手滑,難怪姑娘把持不住,好在李某也是眼明手快之人,請!請!」

  楊素也不知是沒看見還是不知究底,依舊大笑:「紅拂,把昨天那曲子再奏一遍,為公子助興。」

  紅拂拜道:「《哀郢》聲淒氣厲,不是迎賓之曲。紅拂斗膽以自製新巧,一迎遠客。」

  她拿過琵琶,纖纖玉指便撥弄起來。琵琶那是漢時由西域龜茲傳入中原,在西域本是直頸,傳入中原才改為曲頸,又加入了諸多技法。紅拂彈來卻仍用古法,重手勾抹,宛轉之上,又添了幾分崢嶸。

  紅拂曼聲唱道:「遠來佳客聽妾吟,走馬西京上青雲。高山流水知音少,飛歌月明側耳聽。」

  一支曲子唱完,紅拂旋即告退,李靖卻似乎陷入深深的沉思。

  月夜,更深。

  香爐中的一塊龍涎燒得只剩下灰燼。

  紅拂早已換上了僕役的衣服,用一塊青帕包了頭髮,隨身一個小小包裹裡藏的少許是金銀細軟。

  她輕手輕腳推開門,卻幾乎驚呼出來——門外站著的居然是冷冷。

  紅拂一把將她拉進屋來,壓低嗓子道:「冷冷,你?」

  冷冷撲通一聲跪倒,望著紅拂:「小姐,你不能走啊!那個姓李的和你只是一面之緣,你——」

  紅拂忙拉起她:「好妹妹,你聽我說。我……已經將終身託付給他了。白日宴席上我敬了三杯酒,第一杯是『十分滿溢,難以自持』,第二杯是『七分酒意,三分人情』,第三杯是『酒少情濃,背(杯)水一盟』。李靖聰明絕頂,便接下我的杯子,又說他也是眼明手快之人……冷冷,我這才在唱詞之中定下『遠走高飛』的計畫,又說出『月明』的時間。我苦等多年,終於遇到一個如意郎君……你,明白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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