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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火鷹,還是火鷹,京冥的右拳抵著額頭,似乎要抓住腦子裡那虛無飄渺的靈光一閃——是的,沒什麼不對,只是對於火鷹這樣的人來說,沒有動作的本身就是一種可怕。

  他想做什麼?若是自己,又會怎麼做?而自己的一舉一動,又是不是在他的預料之中?京冥習慣性的開始反推,戚繼光、霍瀾滄,這一明一暗的兩支力量火鷹確實忌憚,但是也不過忌憚罷了,不然的話,這些年來他也不會放任鐵肩幫做大,養虎遺患。

  那麼……他興師動眾前往台州又是為了什麼?

  京冥的手臂象一枝枯木般落了下來,額頭已經滿是冷汗——病中的少婦不經意的述說雷鳴般響在耳邊:「只是後來,不知怎麼的,有些人看上了我們家的狗,仗勢搶去了不少。我曾經問過,只是,他不肯告訴我那些人是誰,只說我們惹不起……好像是,什麼堂的。」

  演武堂,這千鈞一髮的埠,演武堂的人去福建做什麼?

  京冥蹲下身子,手指在地上慢慢劃了起來,正是那垂死客家男人的血書——「惡狗……惡人……倭寇!報……」

  一遍、又一遍,京冥不知在地上劃了多少遍,雙目猛地一睜,久違的精光暴射,運指如飛,將福建一地的地圖勾了出來,然後一指疾點在其中——那一指,竟然微微有些顫抖——清流。

  清流地處閩西,武夷山下,九龍溪邊,昔年京冥建立天網的時候,也曾經過那裡,除了覺得南疆之地,山清水秀,倒也沒覺得什麼。只是,福建的數百里海防幾乎都被倭寇侵襲,嘉靖朝中數次侵擾到福建全省,如果……如果演武堂真的橫下心來在閩西釘下一根釘子,那麼只要數千水師登陸,全閩盡為倭地!

  而比鄰的江西,本來就是就是嚴嵩父子的老巢,也就是演武堂的總巢所在,若有風吹草動,十三府七十八縣即不屬大明。

  最不堪設想的是,火鷹身在台州,一旦真的滅戚家軍,除鐵肩幫,那浙江的十一府一洲七十五縣也當即落入掌心。挾三省之勢,外結倭寇,內握大明兵符,當今皇帝早已奄奄一息、太子羽翼未滿、嚴嵩倒臺朝中無人可倚為中流……

  京冥忽然一聲慘笑,手心的冷汗滴入泥土中——好一幅盛世太平的景象,卻不知驚天的變亂就在身旁。

  那一日,火鷹削瘦的雙頰微微泛著紅光,掩飾不住的狂熱和興奮從眼神中、口氣裡、不可一世的神態內透露出來,他平靜而睥睨地對自己說道::「昔日秦王始作俑,到今天……也該做個終結了。」

  這就是你要給我的理想麼?這就是你夢想中的國度麼?

  京冥毅然轉身,向著來路走去——我不接受,他輕聲說著。

  轉身,真是一件無奈之極的事情,人生不過是錯亂的夾雜在無數的轉身之間,有意的選擇,無意的放棄,堆積在一起,只記得無數次的錯過,而後,以為錯過本是正常的事情。

  京冥下得山來,搶了一匹馬,飛奔——他並不願意細想,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在霍瀾滄危急關頭離她遠去,京冥伏在鞍上,一遍遍想著當初離開鐵肩幫的情景,男人的驕傲和血性一起湧上胸膛,似乎要說服自己,但是到了嘴邊,卻化成一聲長歎。江湖上講究一個快意恩仇,從不說謊的人不多,但也總有那麼幾個,但是京冥不一樣,他不僅從不騙人,也不騙自己。

  他所求,其實並不算太多,不過是有一個國家可供犧牲,有一個女子可供守護,有一個夢想可供拼搏,有一個信念可供支撐,或者說,他殫精竭慮,不惜一死,只是希望有個聲音告訴他,他本不是惡神的寵兒,他命裡不該受那份詛咒。

  只是現在,堅如磐石的神山瞬間崩塌,他所為之的流血的、流汗的,並不曾有一日屬於自己。

  安哥拉,你是外人。

  京冥忽然用一種輕輕的嘲諷的語調對那個陌生的孩子說:安哥拉,你是外人,那一天你母親跳下大海的時候,你本應該跟著跳下去。

  笑著,笑著,京冥忽然一陣恐懼,沒有人看他的面具了麼?那麼,還掩飾些什麼?他有些惶恐地抬起頭看著天空——太陽呢?溫暖而熱烈的太陽呢?

  這天,陰沉沉……

  只是,陰沉沉的天際,一點火紅閃過,如妖姬唇上的鮮血,京冥目力極好,也只不過看見一對翅膀的影子。雙翅淩空,羽翼驕傲的指向天際,那是一隻鷹,一隻火紅的、詭異的鷹。京冥本來已經渙散的目光當即凝聚,那只鷹本來是在極高的天風中飛翔的,但是現在卻盤旋而下,京冥立即想起了一個說辭——有一種煉鷹之法,可以使之送信,鷹的耐力和戰鬥力比起普通信鴿不知強了多少,一旦經過訓練使之得以長途跋涉,送信的速度當真匪夷所思。而傳說中「煉鷹」的法子,就是不許它吃地上的蛇鼠,只能在蒼天上以飛禽為食。

  如今,那只火紅的怪鷹正沖向一隻雪白的信鴿,那信鴿的速度竟然也比普通的鴿子快了數倍,以怪鷹之力,沖了兩沖,竟然沒有捉到。它顯然已不耐煩,雙翅一拍,全力沖去,劃下一道火影,似乎是鉛灰的天際忽然裂開,滾燙的岩漿流了出來。

  那樣的速度,不是京冥以人力可以阻擋的,京冥情急之下,內力鼓于丹田,一聲極刺耳的長嘯薄雲而起,驚的那火鷹順風一個盤旋,舍了信鴿,重新又沖入雲中。

  那信鴿被連撲了兩撲,卻禁不起這麼一嘯,雙翅一軟,已自空中跌落下來。

  京冥振臂而起,當空將信鴿接在手中,隨即一個轉身,又穩穩落在馬上,那匹劣馬安詳地打了個響鼻,好像只是一副鞍轡甩在背上——京冥定睛望去,信鴿足上,正是天網的標記。

  他解開信筒,緩緩展開裡面的字簡,上面的筆跡極其潦草,顯然是匆匆而就:火鷹即刻到達台州城外,霍瀾滄急!

  霍瀾滄急!京冥雙掌猛地一合,隨手摔開半死不活的信鴿,雙腿用力一撞馬腹,那馬驟然受驚,痛嘶一聲,向前沖去。

  霍瀾滄急!火鷹不是還帶著人麼?不是還遠在京師麼?他是什麼速度?竟然已經到了台州城外?

  霍瀾滄急!京冥揮霍著馬力和內力,他必須搶到時間。

  此處已是近山的土路,結結實實,本不適合快馬加鞭,只是京冥自忖騎術甚精,絲毫也不放在心上。

  驀地,那坐騎前蹄一軟,向下直踏了下去——不知有誰,竟在此處挖下一個深坑。京冥心亂如麻,一時沒有提防,隨著馬身一起向前撲去。

  好在他應敵的經驗實在已經極其豐富,雙手一拍馬鞍,向後淩空翻去,堪堪的站在地面,只可憐了那匹馬,兩條前腿齊齊地折斷,翻在地上不住的哀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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