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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台州?」京冥對自己的敏感有些厭惡了,但是台州實在是太刺耳的地名,戚繼光台州九戰九捷大敗倭寇,這是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事情。他們幾個去台州做什麼?京冥的心忽然狂跳了幾下,半湧的酒意褪了個乾乾淨淨,靜靜問道:「你們什麼時候去台州?」

  「七天吧。」小林隨口答道,他顯然已經有些醉態了,畢竟有生以來第一次痛飲烈酒,不醉也是萬難,口中咕咕噥噥:「從南京城回來,用最好的快馬,怎麼也要七天。」

  「南京?」京冥這下才真的有些糊塗了:「你們去應天府?」

  「我們本來就是為曻家復仇的呵。」小林野的喉頭有些哽咽了:「我們本來是兄弟四個,可是……曻家兩個月前死在一個中國妓女的船上,太郎他們是去察明真相的吧?」

  京冥不動聲色地聽完這句話,冷冷站了起來,將腰間的肋差放在小林面前,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一字字道:「小林野,看來,我們命裡註定做不成朋友。」

  小林一愣,放下酒道:「京冥,你怎麼了?」

  京冥的表情很奇怪,說不清是哭還是笑,只是久違的寒意從眼鏡深處一點點滲了出來,他隨手擲開酒瓶,正色道:「實不相瞞,我也一直在打聽害死碧岫的兇手。小林野,你我註定要拼個你死我活,你告訴武田義信,十日之後,我在台州恭候三位大駕。」

  他似乎不願再看小林野震驚之極的目光,一頓足,轉身離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地上的酒瓶,還哐哐啷啷轉個不停。

  霍瀾滄的人馬其實並未離開泉州地界,只是海神廟目標太大,偷偷轉移到了海邊一個小小漁村之中,正在為海路陸路爭奪不休。

  此去台州,陸路頗為艱辛,諸堂主全都贊同海路,爭論半晌不休,齊齊把目光投在霍瀾滄臉上。

  「當真乘了海船去台州,哼!」霍瀾滄聲音不是很大,卻帶著不可忤逆的威嚴:「只怕我們只能收屍了。」

  她目光如電,緩緩在諸人面前掠過,緩緩道:「我帶人先飛馬趕去,另外選一穩妥之人押著後隊,一路之上,召集鐵肩幫幫眾,共同行事。」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心中想的幾乎都是一件事——你說的我們何嘗不知?只是京冥既然被逐,霍瀾滄又能找到什麼穩妥之人?

  霍瀾滄微微一笑:「三義堂一向互為犄角,斷然不可拆分,只有請六道堂六位堂主聯手押陣。」

  右手下一名四旬男子眉頭一皺,便要開口,他叫做何炯,是修羅道的堂主,一身武功在六道堂也是佼佼之選,京冥不在,無形之中便頂替了六道堂主的位子。

  未等堂下諸人提出異議,霍瀾滄已開口:「我知道六道堂從不出頭露面,這番行事,也請六位堂主暗中護衛,至於出頭露面的事情麼——鎔鈞,你就擔當一次吧。」

  杜鎔鈞正在盯著地圖發呆,他對地圖頗沒概念,也不知泉州到台州有多少路程,乘車還是乘馬,沒想到霍瀾滄一語已將大任遞到他身上。杜鎔鈞大驚叫道:「這!這如何使得?」

  霍瀾滄也沒想到他反應會是如此強烈,本以為杜鎔鈞跟隨多日,閱歷武功多有長進,可以讓他略略放手做些事情,只是看眼前此景,恐怕還是要撥出三義堂一位堂主才行。

  身後一個聲音接過杜鎔鈞的話道:「這有什麼使不得?老夫留下,協助杜鎔鈞便是。」

  說話之人,正是謝文。

  杜鎔鈞不禁暗自叫苦,剛才是他一時沒反應過來,所以大聲了些。但是有六道堂輔佐,押隊北上本來也差可應付,但是若是多上這麼兩個傢伙,恐怕想要安靜,就不太容易了。

  果然,不少人臉上露出不耐鄙夷的神色,鐵肩幫多的是直腸子的漢子,謝程二人逼走京冥,大家都頗為不忿。對霍瀾滄雖然無人敢加一辭,對這兩個外人敢擅自干涉幫中內務,大家已是忍無可忍。

  沒想到霍瀾滄反而點頭道:「謝叔叔所說甚是,二位叔叔多年領兵,想必必有借力之處。鎔鈞,你要多多請教才是。」

  杜鎔鈞靈台一閃,已經明白霍瀾滄的用意——此二人最喜指手畫腳,多管閒事,霍瀾滄想必也是不想讓他們跟在身邊,誤了大事。

  「啊……」杜鎔鈞張大嘴,倒吸了口冷氣,苦笑著點頭道:「是。」

  霍瀾滄乾脆俐落,說走便走,杜鎔鈞卻是大傷腦筋,僅僅泉州一地,分舵便有八百餘人,帶多少人走,糧草如何籌集,路線如何選定……其中種種,他一概不知,偏偏謝程二人一門心思懷念當年的義軍,恨不得氣勢越大越好,與六道堂吵得不可開交,你說我好大喜功,不明情況,我說你偷偷摸摸,不像大好男兒。

  杜鎔鈞把自己關在一間柴房裡,用力揉著腦袋,想要理順這亂七八糟的事情。初到泉州,每每聽見海浪拍岸的聲音便心生寧靜,但是現在聽見海水翻湧,卻恨不得一掌揮去,讓海潮退走,圖個耳根清淨。

  「鎔鈞,出來。」一個極低的聲音喚道。

  杜鎔鈞一愣,依言打開房門,剛剛一開門,手腕一緊,耳邊只聽一聲:「禁聲。」就被一股大力拉得騰空而起,幾個起落便出了小漁村。

  那人一路身法極快,直到轉過一塊極大岩石,才放開了杜鎔鈞。杜鎔鈞這才驚喜道:「京冥!」

  他抬頭看去,見京冥面色蒼白,青紫的淤血在月光下看的明明白白,眼神卻極是安定,嘴角始終掛著一絲微笑,如同嘲諷。杜鎔鈞忽然心頭一酸,忽然有了一種衝動,大聲道:「京大哥,你……還好麼?」

  「沒事,正好找個機會睡了一覺。」京冥哈哈一笑,將心內感動之情壓了下去:「鎔鈞,你果然是至純少年,唉!」

  「沒事就好,京……京大哥你當真心胸寬廣,只怕換做是我,求死的心也有。」杜鎔鈞由衷敬佩。

  「你聽著」,京冥苦笑了一下,正色道:「這次押運,陸路無論如何都不能走,大明官兵不是瞎子,豈能容你們帶著糧草大張旗鼓地過路?恐怕出不了福建地界,就已經全軍覆沒了。」

  杜鎔鈞點頭。

  京冥又道:「瀾滄的性子,衝動有餘,沉穩不足,也是這六年來從來沒管過這些瑣事,心裡恐怕掂不出你這個位子的分量。鎔鈞,你且記得,真正決定這一戰勝敗的,不是她,是你。」

  杜鎔鈞心頭狂跳,訥訥道:「那……就是說,你知道了?」

  「鐵肩幫的事情,我想不知道,似乎也很難。」京冥嘿嘿道:「你帶著修羅道何堂主,惡鬼道張堂主,地獄道蘇堂主三人押運糧草……明日一早,你去鯉城陸記糧行尋他們的老闆,叫他給你一枚陸記的糧簽,如今泉州大災,糧行存貨全無,但你拿著他的糧簽,出了福建地面,便可千石立就。」

  「他……他若是不給我呢?」杜鎔鈞聽見有這等好事,心花怒放。

  「陸千尋是我們的人。」京冥簡單說道:「這些年若不留下些糧倉商號,只怕三義堂早就餓死了。這些糧倉內設六道糧簽,天下運轉,可以保證三義堂所到之處,衣食糧草無憂。」

  杜鎔鈞似乎只有點頭可做。

  京冥又沉思道:「只不過,押送的事情,你決不能麻煩他。陸千尋已經取妻生子,家大業大,糧草之外的事情,不要把他牽扯進來。你去找一個叫做楊喜的千戶,只說自己是泉州糧商,要到江浙販米,借他的官船一用——我若沒有算錯,他正好今日返航,你們扮作商戶,搭乘官船,自然一路隻上絕不會有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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