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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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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富渾身就是一個寒戰,今天六哥的這句話聽著平平淡淡,但是語氣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壓力,好像忽然換了個人一樣。 那是一個人,多年來發號施令所養成的霸氣和威嚴,無論怎麼隱藏,都會不經意間透露出來。 六哥一步步前行,忽然一個踉蹌,額頭的汗水猛地冒了出來,背後的汗衫子忽然被鮮血染得通紅。 「六——」得富剛要喊,就被六哥拉住了,他壓低了聲音道:「別嚷嚷,那傢伙聽見又扣我工錢。 「你他媽瘋了,兩袋三百斤你也敢抗!」得富咬著牙說。 「沒事……」六哥扔下了鹽袋,神情忽然變得很輕鬆:「我回去歇歇,你們替我頂一下。」 「別動,我看看你怎麼回事。」得富說著就要去掀六哥的衣裳,「明天別過來了,你要錢還是要命啊。」 「放心,我明天不會過來了……」六哥輕輕巧巧攔住了得富的手,自顧自向前走,得富盯著他的背影,鮮血已經將整個後背染得通紅,順著腰帶、大腿不停地向下淌……但是他沒有看見這個人的表情,一種奇特的、譏誚的神情。 「我已經等到了我要看見的……再也不會來了。」六哥輕輕地對自己說,傷口迸裂的一瞬,大量的鹽末揉了進去,那種疼痛,簡直讓人瘋狂。 他控制著自己的腳步和肌肉的顫抖,一閃身,走進了胡同口一個掌秤的雜院裡。四下無人,他忽然忍不住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馬槽邊的石樁輕輕轉動了兩圈,他走回那棵大槐樹下,撥開浮土,露出一個圓環,又輕輕轉了一圈圓環,一塊石板緩緩移開,露出底下的鎖孔。摸出鑰匙,插入鎖孔裡轉了兩圈,然後將石板復位,掩好了浮土。這才回到馬槽旁,又一次轉動了石柱,碩大的食槽移開,露出底下的地道來。 這是他親手設計的暗道,即使是火鷹親自來到,也未必進得來。 走下地道,就看見一個熬藥的男子站起身來,驚恐地盯著他,喊道:「京堂主……你?」 那個碼頭邊抗包的苦力,果然就是京冥。他疲憊地搖了搖頭,聞了聞小小藥爐,開口道:「這是附近三府所有的貨?」 「是,我已經吩咐兄弟們去南方運了。」那男子恭恭敬敬地道:「堂主……你的傷?」 「不礙事。」京冥揮了揮手,「你出去吧。」 那男子忽然跪了下來:「堂主,我跟你到今天,你還信不過我麼?你背後的傷,就讓屬下看看吧——你若是信不過我,把我老婆孩子先抓來也成。」 京冥目光一瞬,僵硬的面孔上浮起一絲感動,他伸出手,拉住了地上忠心的死士,語調裡多了幾分悽楚:「世常,我怎麼會信不過你們幾個……怪我,怪我,我這十多年,再也不敢讓別人站在我的背後了……」他的牙關微微顫抖著,似乎什麼往事在衝擊著記憶的玄關,卻終於勉強笑了笑,脫下了衣衫。 那男子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後背還是十日前被炮火打入的鐵砂子,所有的傷口全都裂開,黑色的鐵砂子嵌在皮膚中,已經有部分開始化膿。 「挑出來!」京冥甩手扔給他一把刀,眉頭也不皺一下,伏在床上。 那男子也不多話,一粒粒將鐵砂子旋了出來,連同敗肉,京冥的後背顯然不止這些傷口,陳年的舊傷依舊歷歷在目,暗紅的疤痕,一道道從肩頭拉向後腰。 「這些……都是誰下的手?」活人的血肉在手下削割,雖然宋世常自己也是條硬漢子,手居然都有些軟了。 京冥沒有回答,他不是神仙,過多的失血讓他開始眩暈——又是一次受傷而已,很久以前他就開始懷疑,他身上究竟有多少道傷口,母親生了自己下來,是不是就是為了一次一次捱過半生半死的掙扎,直到再也掙扎不了的那一天為止? 那些,是他五歲那年捱下的第一次鞭打,一個操著記憶中最恐怖的深沉口音的男子說:「這不是什麼聖女,這是個男孩,這是野種!」 終於,止血的藥膏敷滿了後背,宋世常小心翼翼地為他包紮好,已經滿頭是汗。 「我今天見到幫主了」,京冥輕輕閉了閉眼:「蒼天有眼,她沒事。」 「哦?」宋世常大喜過望:「堂主怎麼不請幫主過來?」 京冥搖了搖頭:「收拾起鐵肩幫眾部的任務,只能先讓她一個人挑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宋世常臉色也漸漸凝重:「你是說,查清楚誰是背後出賣我們的人?」 「不錯,這是其中之一,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京冥抓起剛剛煉好的大煙膏,扔進藥爐裡,靜靜回答:「就憑右手,他絕對沒那個本事可以直搗我揚州三個分舵。鐵肩幫的部署,一定有人告訴了他。」 「堂主懷疑什麼人?」宋世常問道。 「我懷疑什麼人,你難道不知道?」京冥又向爐火扔了一撮藥粉,火焰頓時變成一片青碧。他笑了笑:「我唯一的資本,就是這裡——杜鎔鈞那小子很聰明,那天他胡扯出『天網』的時候,我還真是嚇了一大跳。」 青色的火焰映著石壁,屋內很簡單,只有一張床,一個藥爐,以及堆積成小山的藥物。藥粉燃燒的奇異滋滋聲,讓室內的空氣愈加詭異起來。 「只有他,鐵肩幫知道這一切的,除了瀾滄和我,只有他……只是我最想弄明白的,就是他究竟想要什麼!」 京冥輕輕合了眼,三年前,他一手組建了「天網」,做為六道堂的一條暗線,這樣一來,鐵肩幫的地下組織是六道堂,六道堂外,又別有洞天。他挑選了一群死士,每處據點都精心埋下機關,以備不時之需。 三年前,他第一次開始冒冷汗,鐵肩幫偌大的基業竟然都被一隻手牢牢控制著,而對於那只手,他一無所知。「天網」的組建是一個直覺的產物——他不喜歡被控制,更不喜歡讓潛在的壓力推著鐵肩幫向前——如果鐵肩幫只需要一個絕對的領導人,那只能是霍瀾滄,不允許有別人。 爐火已經由淡綠轉成慘碧,變成純白的那一瞬,就是他苦苦等待的時刻——那是一杯最純的毒酒,用生命煉成。 「堂主,屬下斗膽問一句……」宋世常忽然開口,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這究竟是什麼藥?」 「你不需要知道。」京冥微微闔了雙眼,調理著內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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