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燈 > 重整河山待後生 | 上頁 下頁
九五


  虞舜卿何等老辣,一眼看出蘇曠使的是一套精妙劍法,但他一路遊鬥至此,全仗自身武學支撐,每到險要關頭,立即劍作刀用,化險為夷。俠有雙道,武無正邪,虞舜卿也動了心思,非要逼出此人的看家本領來不可,劍法忽然變得飄忽無定,已是七賢劍的第三路「山巨源何處閒庭可散步」。

  這路劍一使出來,蘇曠幾乎要喊出聲這和霍瀛洲的劍法未免太像了。霍瀛洲的武學精妙歸精妙,但他一直都不大喜歡。那種劍法太飄忽,傢伙也輕得不像話,在他這種使慣重手的人看來,簡直就像是在狂風中打擺子,內也抖外也抖。此時見點蒼派重劍馭輕,求其中正,心裡一片空明沈南枝解釋九宮格的時候曾說過,一個人兼通數家絕學未必就是好事,因為數家技藝裡難免有相克之處,永遠不可能真正做到融會貫通。學得越多,路就越窄。自己喜歡的只會更愛,自己不喜的再也融不進來。眼下差不多的劍法由兩家使出,點蒼派求中正,是因為他們自是名門必求中正;霍瀛洲走奇鋒,是因為他天生偏激非走奇鋒。凡是高深武學的精妙之處,哪裡會不帶著首創之人的影子?

  原來自己一意求之的「取各家之長,融會貫通」,依舊是墮入套路。

  此時虞舜卿劍路又變,「向子期羞題人間尋常壁」劍若巨筆題壁,已經招招向要害處招呼。

  「來得好!」蘇曠劍脊貼著虞舜卿的劍脊,右胯撞開身後一人,硬是把眾人向右拖了三步。「虞掌門,還有三路劍,煩請你一道使出來,我三招之內破之。」

  「好大的口氣。」虞舜卿也動了決戰之心,「教主神功蓋世,三路劍哪裡夠用?」

  他手一揮,七名弟子兩進兩退三不動,擺開七賢劍陣架勢,將「劉參軍披髮跣足常載酒」「阮仲容心開天籟破八音」「王濬沖哀毀骨立自情鐘」三路劍法補全,正是三攻三守一絕殺。虞舜卿以「一路清風竹林劍」總領劍陣,當真是如同竹枝橫斜,酒狂四舞,上下三路再無空隙。

  蘇曠剛才一拖已經瞧准位置,腳下正是他擲矛之地,他足尖一鉤矛尖,長矛挑起一道雪幕,錚錚兩聲,撞開兩柄劍,一飛沖天。蘇曠跟著矛身一躍而起,半空中迎上長矛,左足踏右鉤,要借著這兩樣兵器,玩一把拿手好戲高空淩擊。

  只是他人在最高處,正要半空轉勢,忽然大叫一聲:「大家快跑」

  虞舜卿這個不悅啊你人沒下來,我跑什麼跑?

  柳銜杯卻不笨,打個手勢,抱起天笑扭頭就跑莊夢蝶在雪山上勉強選了一塊平地,背後是岩石積雪。他們看不清上坡的事態,而蘇曠跳起來的高度正好能看得清清楚楚。這個當口,能讓他失聲驚呼的只有一件事雪崩。

  蘇曠確實震驚,他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場面。遠遠的高坡上,似乎有一匹數十丈的高頭大馬衝破雪霧而來。在他躍起到落下的片刻間,那雪馬已經化作半壁山的千軍萬馬。昆侖山只是小小地搖了一下脊背,他們就立即變成了汪洋大海之中的幾隻蜉蝣。

  誰也不是白癡,見柳銜杯這麼驚慌失色的一跑,都知道要命的事情來了。虞舜卿也不管什麼七賢八卦,跟著也跑。原本是比武藝的,立刻就變成了比輕功。只有天顏一個人不肯走,沖過去扶起莊夢蝶:「走」

  莊夢蝶搖搖頭。只是這麼一會兒工夫,他看上去已經像個五六十歲的老者。這正是他一生的夢四野無人,冰清玉潔的死亡。

  這是蘇曠此生最快的一次出手他飛也似的解開那群優門弟子的穴道,然後發覺他們也是一個都不肯走,自顧自地守在莊夢蝶周圍。蘇曠管不了這許多,拉起天顏:「隨他們去,快!」

  天顏奮力一掙:「我答應他,要為他吹陽關三疊,算是送他一程。」

  來不及了,身後的岩石似乎都在搖晃,巨大的充斥天地的轟鳴聲像是天宮和地府在一起呐喊。這時候跑也跑不出去了,他們唯一可以倚仗的,就是身後那塊巨石和腳下岩石構成的死角。

  「貼著岩壁……」蘇曠只來得及說出最後四個字,頭頂第一塊巨屋一樣的雪塊就被巨力推落,砸在面前不遠處的雪面上。落腳點前五丈處裂開一條大縫,冰雪和碎石像是火山熔岩一樣暴起,再然後就沒有人敢睜眼看了。

  天顏常常聽說「天上下刀子」,但現在才算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只覺得頭上有刀在剜,手上有刀在剜,整個脊背都在被千刀萬剮。巨大的力量在拽著她往下落,她全身的力氣都用在指尖和腳尖上。這時候,一隻手扯扯她的足踝,意思是趴下。

  天顏不敢,她甚至有了種幻覺,自己好像是貼在絕壁上,一鬆手就會落下萬劫不復的深淵。

  那只手不客氣了,在她膝彎一敲。天顏尖叫一聲倒了下來,然後身體被接住。雪湧進咽喉,她想要咳嗽,但立即被捂住嘴。那只手在她耳邊微微用力,意思是忍著。

  俯臥下來之後衝力果然少了很多,天顏捂著口鼻,刺骨的寒氣從手縫滲入鼻腔,然後很快被雪埋住。後背傳來一波又一波的撞擊力,撞擊漸漸小了,然後重壓漸漸增劇。她不在乎,她知道這座岩壁的高度,只要這塊巨石頂住了衝擊,她就一定可以沿著石壁爬出去。但就在此時,岩石似乎也抖了一抖。

  「別怕,」一個同樣悶在手掌裡的聲音響起,「是有人走過去了。」

  這個人一定對自己的輕功有絕對的自信,才敢在這個時候進入雪崩區。但這塊岩石想必真的已經鬆動了,在這種千鈞一髮的當口,誰敢攀著它往上爬?

  岩石不再動,頭頂上卻傳來微微的顫抖。過了一盞茶的工夫,震動已經很明顯了。

  蘇曠笑了:「賭東道,十兩銀子,你猜來的是誰?」

  「我哥。」天顏不假思索。血濃於水,這個時候敢來救人的一定是親人。

  蘇曠比她更自信:「記得十兩銀子我賭丁桀。」

  天顏將信將疑,就在這時,一個東西搗了搗她的屁股,像是很疑惑,又搗了搗。天顏艱難地伸過手,抓住那玩意兒是長槍的槍柄。她緊緊抓住,然後就像個大蘿蔔一樣被慢慢拔了出去。

  她立即明白這十兩銀子為什麼輸得這麼篤定了。上峰依舊有大塊小塊的雪片裹著幹雪粒沖進這條雪道,下坡處白浪像雲海一般縹緲,簡直無法想像這股雪勢沖到山腳會是怎樣的驚天動地。天顏想要站起來,但覺得腳下的積雪還在向下滑落。她幾個翻滾,站穩了身子。

  「你武功很好。」丁桀手不能停。他在用一個四尺寬七尺長的細扒犁推雪,推得很艱難他足下也是雪堆,沒有著力之處,每一次使力都會讓自己深陷雪中,再費力地按著扒犁鑽出來。他在挖坑,而餘雪在填坑。天顏二話不說,動手幫忙。

  丁桀很是讚賞。這姑娘年紀雖然小,但功夫底子扎實,且不驚不怕,一身是傷還立即能動手。他笑問:「姑娘頗有幾分俠氣你是哪個門派的?」

  「丁幫主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們見過。」罷了,丁桀這樣的人能記住誰?天顏安慰自己,繼續奮力挖掘。她想再見見那個莊夢蝶,她覺得一個人用一輩子做一個夢,有權利把夢做完。

  雪裡伸出一隻手,搖了搖,比畫了一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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