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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況年來橫腕放下筆,依舊笑容可掬:「告辭。」

  柳銜杯嘴唇顫抖,一聲嘆息:「唉,大哥……」

  狄飛白做夢也想不到這土財主真寫,而且還真敢寫他買賣上那點兒破事,但自己讓也讓了,人家寫也寫了,總不至於沖上去把它摘了。

  此處寒風凜冽,無人守門,大家都是推門進,後門出。但就在此時,只聽門外一聲激動至極的長報:「丐幫丁幫主到啦」

  蘇曠一使眼色,快走。

  丁桀來得太早了,他本該至少再等上三五天的蘇曠心裡有一絲隱隱的不安。他說不清是為什麼,但是一路走來,總覺得好像缺了一環沒有想到似的。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風忽然刮了起來,濛濛雪霧從眼前平移開來,好像上天伸出一隻手,猛地揭開了雪山的面紗。

  片刻,沒有呼吸聲。最後,竟是柳銜杯長歎一聲:「在這樣的地方打打殺殺,糟蹋了。」

  §正傳:重整河山待後生 第十六章 無翼登天而去

  「枝姐?」天顏做了一個但凡女人都明白的手勢,然後沈南枝這個「天顏如廁貼身陪護」就跟了過去。兩個女人一路唧唧喳喳,大致是「那些不要臉的臭男人」「有什麼好笑的」之類。

  這群臭男人笑得確實前仰後合。天顏面子薄,越走越遠。蘇曠正色:「不許笑了,這兒不是鬧的地方。」

  「滾你的。」最是活躍的「龍王劍」陳阿龍第一個笑駡出來,「又不是我們開的頭。」

  「此一時彼一時。」蘇曠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昨天打了一場硬仗,連挑了明月樓和寄傲山莊兩家人馬。尤其是明月樓,他們對冰湖渴念已久,剛剛上山,樓主就折在蘇曠手下,一時群情激憤,大打出手。雖然沒出人命,但銀沙教三個弟子受傷,尤其是天蕩,還傷在了腿上。

  晚間紮營休息的時候,柳銜杯見人人神色凝重,就讓蘇曠出來說說笑話。這種事是當家本行,蘇曠想也沒想便一口答允,但左一個笑話右一個笑話,大家只顧喊著「再來」,也沒人去休息。

  蘇曠眼珠子一轉,繼續道:「江湖上有句俗話,叫『酒桌上的兄弟,茅廁裡的閨蜜』。女人奇怪得很,一交起朋友來,必定要邀著她同去方便。話說許久以前,佞臣當道,國家大亂,有位幼年的王子逃到某處,為避追殺,男扮女裝,躲在後院子裡,和一堆姑娘姐妹相稱。他原本就生得清秀如女子,一年半載的,居然沒人看出來。他學得行不擺裙笑不露齒,但就一條,那大家閨秀鴉雀無聲的小解功夫他怎麼也學不會。沒奈何,一到女人們紮堆的時候,他就央求三姑娘彈一段琵琶,或者講個笑話,然後躲到後頭自行方便。這三姑娘不勝其煩,可父親說了,此子身負光復本朝的使命,無論如何要替他擔待……後來有一次,一場筵席上,三姑娘要彈琴,這位王子想也沒想就鑽進內室,可沒曾想這種場面下哪有彈琵琶的?三姑娘撫的是古琴,半天一聲,半天又一聲,只把我們那位小王子憋得拎著裙子跑出來,央求道:好姐姐,講個笑話罷。那三姑娘大怒,板起臉說:能打就打,不能打你須早說。天寬地闊的,哪兒不能自行方便,非要守在這裡等我的笑話?」

  一時間眾人忍俊不禁,紛紛笑著站起來:「走走走,能打的自行方便去,這傢伙繞著圈子罵我們呢。」

  蘇曠本來也就是那麼隨口一扯,但是到了第二天,天顏一喊「枝姐」,大家就一起怪笑,嘴裡嘀咕「還真是茅廁裡的閨蜜哩」。天顏不明就裡,羞愧之下,一次比一次跑得遠,非巨石崖縫不肯屈就。

  蘇曠後悔得要死。他們畢竟不是在遊山玩水,兩個姑娘離開視線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就在這當口,沈南枝一聲大叫:「二公子」

  好個沈南枝,這等情急之下,呼救依然喊得分毫不亂。蘇曠一提蛇矛,雪地上三點五點,飛奔而去。

  真是白日見鬼了,巨石後,一片稍低空地之上,羽仗鼓吹一應俱全,兩列侍衛宮娥站得規規矩矩。除了沒有庭院樓閣,貴胄王族的擺設裝飾一應俱全。只是這些金碧輝煌的東西就這麼露天擺在雪地上,有著說不出的詭異。

  一位年輕王子戴著金冠佩著長鋏,踞坐在錦墊上,身邊兩隻赤金丹鶴口中正嫋嫋吐著白煙。

  按衣飾品級,他應該是親王一類的人物,但是當今的皇室之中哪有這號人?

  天顏倚在他懷中,眼裡癡癡迷迷,帶著少女初見心中王子的仰慕和羞澀。而沈南枝站在正中的氈毯上,好像正在極力抵擋什麼痛苦的回憶。

  「樂起。」王子手心虛抬,兩側笙瑟雙起,奏的是百鳥朝鳳於庭,但那笙瑟之中又多了一段塤樂,帶著原始的讓人迷醉的臣服。

  「大膽刁民,直視尊上,該當何罪?」居然有侍衛有模有樣地問話,兩柄長戟一指,肩與肘合,胯與腰合,身戟合一。打眼望去,連王子身後打扇的宮娥都是虛開門戶,三心內斂,沒有一個花架子。

  「你再走半步,這個胖丫頭就沒命了。」那王子嘴角一抹淺笑,對著沈南枝招手,「來,到我這兒來。」

  沈南枝提起左腳,好像想要向前邁,又似乎是要向後轉,失了平衡,一個踉蹌摔在地毯上,嘴唇顫抖,似乎是想要抗辯,又似乎是想要詛咒。

  那王子嘲謔般看著她:「沒有用,你已經看見它了。來,來我這裡。」

  「她不會去你那裡!」蛇矛像一支金梭,從兩柄畫戟之間穿過,蘇曠沉肩力壓,一腳邁了過去,「優門瞳術麼?沒什麼了不起的,你根本就不知道南枝是一個多麼堅強的姑娘!你現在讓她看見的一切,她早就看過很多遍,也早就邁過去了。」蘇曠半跪下,伸出左手,「南枝,起來!這種心試我們回家做,不在這裡讓他看笑話。」

  沈南枝眼裡的淚水終於掉了下來,她一把抓住蘇曠的左手,抽噎著:「誰愛看笑話誰看!我是女人,我還不許哭啦?我是很難過,我就是很難過!我父親瞧不起,哥哥寵著我,覺得女孩子隨便玩玩就好,可他還是瞧不起……你們沒有一個人心裡瞧得起……機關暗器都是奇技淫巧!你們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懂!蘇曠你不要笑,你知不知道你現在一臉鬍子楂笑起來有多難看!你可以找人切磋,我去找誰?你看看你這只手,你自怨自艾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它和你的骨頭你的血肉結合得這麼精巧,你打人揍人它從來沒有脫落……它有多美?你真以為沽義山莊的東西是花銀子就能買到的?下次見面你可不可以說一聲,南枝你的手藝巧奪天工,而不是你什麼時候和東籬兄成婚?你哭喪著臉幹嗎?我又沒死!」

  有的人目睹過黑暗會消沉,有的人目睹過黑暗會樂觀。當然,也有人看過不想看的,會罵人。

  那王子也蒙了,看著那姑娘爬起來,怒火中燒:「老娘長這麼大還沒被人放倒過!姓蘇的,我平時待你如何?」

  蘇曠忙不迭地點頭:「很好。」

  「跟我砸!」沈南枝掰下白鶴的一條腿,「死物一個,翅膀都不會動,砸!嵌很多寶石了不起麼?密密麻麻發疹子一樣,砸!連張在雪地上能站穩的桌子都沒有,砸!這很精巧?紅紅綠綠俗不可耐,砸!呵,還真有塊印,騙誰呀你,砸!還有你你以為你真能扮年輕人?臉上的粉都可以和麵了,砸!」

  蘇曠一柄蛇矛劈攔鉤掛挑崩甩砸,跟著沈南枝砸得不亦樂乎,聽到最後一句,看看那王子:「連人也砸?」

  「砸砸砸!我跟上昆侖是看你打架的,就沖著他坐頂轎子都會壞在半路上,砸!」沈南枝一口惡氣出了大半,拍拍手,「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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