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燈 > 重整河山待後生 | 上頁 下頁 |
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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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所料,一路上屍體越來越多,多半是在暴風雪裡耗盡體力凍死的。有人至死還握著火刀火石,有人則是喝幹了身邊的烈酒取暖,醉倒之後再沒醒過來。靴子,帽子……有人甚至扔了兵刃。雪深處已可沒腰,足跡中已經看不出輕功的花哨。拖遝的甚至爬行的痕跡一起指向一個地方傳說中的英雄之會。 又一次休憩之後,冰雪四子快要對冰雪有陰影了。天顏跌跌撞撞地撲過來吊著蘇曠的胳膊:「還……還有多遠?我不行了。」 「瞧見那只鷹沒有?」蘇曠的手向上一指,「就在它下面。」 這是他們連日來看見的第一隻翱翔的禽鳥,它盤旋著上升,發出倨傲的長嘯。在萬物沉睡的冬季裡,只有昔日的王者守候著天際,等待春暖花開,眾鳥歸來。 然後,他們看見了「山門」。 準確地說,那是青天峰下的數棟石屋,昆侖弟子們在這裡守著,讓遠道而來的客人歇歇腳。喝完暖酒,記下姓名,如果有難以支撐不願登峰的,還可以在這兒留到開春。 「泡叔,」蘇曠把一杆長槍遞了過去,「從現在開始,你是我父親。」 「好……我是胡有道。對了,我家老二叫什麼來著?」 「胡墨,字硯山,功夫不怎麼樣,腦子進水,非要用六十斤的丈八蛇矛。」蘇曠舉了舉蛇矛,氣不打一處來。 石廳裡已經滿是人,不分老幼貴賤,清一色的灰頭土臉。多數驚魂未定,在圍著火爐烤火。幾個老江湖已經開始侃侃而談這一路的天氣見聞,好像天大的驚險都不過是小菜一碟。 當皖南行商胡氏一家走進大廳的時候,不少人都吃了一驚他們對行商的多少有點兒瞧不上,沒想到胡家不僅來了,還浩浩蕩蕩地來了。胡大爺,二公子,掌櫃的,還有丫鬟僕從……居然就這麼風雪無阻穿山越林地到了。 「胡大爺遠道而來,失迎,失迎。」昆侖掌門玉嶙峋的首徒狄飛白率眾出迎。他先是吃了一驚,然後笑容裡就有了一點兒鄙夷。以胡家的能耐,居然能帶出這麼一票高手來……恐怕又是阿堵物的用處了吧。 況年來在那裡寒暄客套,蘇曠一邊跟著低眉垂眼,一邊用餘光四下打量廳內懸掛著不少條幅尺方,寫的多半是什麼適逢其會我武維揚俠道永昌之類的客套話,但落款處一個個名字觸目驚心名門大派幾乎已經到齊,只剩下一個丐幫。 本應懸掛中堂處留了一副空白對聯,不用問,是留給少林和丐幫的。只是少林前來的達摩院首座慧言在接近牆角的地方,直接題牆留書四字:以武止戈。 人群之中,兩個中年人的眼光向這邊瞟來,顯然在議論他們。蘇曠留神去聽,只聽一人道:「我聽說胡有道花了這個數,昆侖才讓他在牆上也留個字。哼哼,這年頭不僅有花錢買官的,還有花錢闖江湖的,真是稀罕。」 「昆侖此舉,不嫌欠妥?」 「唉,你有所不知,這次雪山之會花銷不菲,昆侖總要找個冤大頭不是?這土財主想來見見世面也沒什麼不好,偏生還買了一群打手,難不成真想上冰湖去?」 「嘖嘖嘖,人家財可通神。別說,他這筆銀子可不是為自己花的。你想,他多大年紀了?還不是為了那個不成材的兒子!你可不知道他……」之後的聲音完全低了下去,只時不時傳出幾聲竊笑來。 那邊狄飛白還在殷勤勸茶。此地人多眼雜,多留一刻就多一分破綻,想那胡墨也是個褊狹的主,蘇曠索性頓一頓手裡的丈八蛇矛:「爹爹,這裡諸位大俠瞧我們也不順眼,咱們還是早早上路,冰湖上見真章吧。」 此言一出,人群中爆出一陣譏笑來。 狄飛白涵養也真好,依舊是彬彬有禮:「二公子多慮了,這一路風雪,哪有繼續趕路的道理,不如」 況年來轉過臉,滿眼都是慈父疼溺幼子的神情:「狄大俠,犬子一心想要長點兒見識,就由著他去吧。這昆侖山上也不是他撒野的地方,見過天高地厚,他自然會下山。我等這便告辭,咱們後會有期。」 「也好,祝二公子旗開得勝,馬到成功。」狄飛白早已覺得紆尊降貴,胡家要走他樂得輕鬆。他從袖中抽出英雄譜來,添上「皖南胡家,胡有道,鑌鐵點鋼槍」的字樣,取出一枚雜青玉雕成的地珠葉子,雙手奉上,「胡爺,此乃信物,出了後門就是青天峰,一路上見玉可戰,玉碎必須下山。江湖同道切磋講究點到為止,胡爺心裡有數。」 「不錯,不錯,點到為止,兵不血刃,不然老夫還真不敢來了。」況年來這邊拱手,在座的也沒幾個當他客氣。 狄飛白又笑:「還請胡爺賜下墨寶。昆侖雪山之會三十年才逢一度,我派後進子弟無緣得見,到此處也好開開眼界。」 況年來搓搓手:「這個……豈敢呢?」 狄飛白終究是忍不住嘴角一動,連身後的幾個隨侍弟子都藏不住輕蔑到了這兒,還有什麼好裝的?花了大票銀子不就是為了這麼一塊地方麼? 狄飛白奉上筆墨,隨口客套:「久聞皖南胡氏詩禮傳家,我廳堂裡正缺一副主聯,不如胡大爺就添上了吧!」 這話狄飛白見人就讓,誰也不會當真。況年來正要退卻,蘇曠卻扯了扯他的袖子:「爹,我們胡家世代俠商,助人無數,何嘗負過天下人了?一個對子,怎就不能寫?」 這一句「何嘗負過天下人」直讓況年來胸口一陣血湧他昔年號稱廣陵公子,自命俠義,琴劍風流,三十年來步步後退委曲求全,天下之人卻從未放過他們兄弟三個。如今終於走到青天峰下,也不知道能走多久,活多久,兄弟三人可還有再見之日。再想想胡有道橫屍荒野的下場,他看看手中的筆,狂生故態翻湧而歸,一挽袖子,已經落筆在那白紙聯上,筆走龍蛇,一揮而就,驚得人人目瞪口呆 君當側耳鄭衛雖淫靡坊市間豈無正宮調 我且折腰稻粱盡磊落江湖裡自有抗墜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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