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燈 > 重整河山待後生 | 上頁 下頁
八九


  天顏畏懼之心盡去,好勝之心激起,四下張望著尋找蛛絲馬跡:「你怎麼知道?」

  「胡家大爺到了,大少爺就必然在家壓陣,能在頃刻之間發起突襲的,也就只剩下二少爺一個人。皖南一代有傳說,說胡家二少爺本是一位神秘豪客寄養在胡家的,連同一筆富可敵國的財產依我看,他恐怕也是信了這話,勾結外人,找父親算帳來了。」蘇曠說得有鼻子有眼,好像親眼所見。

  天顏奇怪:「可是,如果真是那個二少爺動手,不至於把胡家屍體就這麼擺著……他不怕別人看出胡家槍來?」

  蘇曠放開手:「這就是最關鍵的一點。這位二少爺沒機會掩埋屍首了,你猜猜,他在哪裡?」

  天顏恍然大悟,一指樹枝上的屍體:「那一個!只有他死在劍下……還有,每個人都中毒了,只有他還能躥上樹去!」

  「這就對了。」柳銜杯沒有挑錯人,這個女孩子確實聰明。蘇曠指了指樹枝,「你想,正常人要是被圍,哪有往樹上跑的,那不是給人當活靶子?除非他早就知道身邊全是毒煙,四下都有埋伏如果我猜得不錯,那個人嘴裡一定有事先藏好的解藥。可惜給他解藥的人太狠,過河就要拆橋,滿地人都死在胡家槍下,即使有外人看見,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天顏,你要不要親手去驗證一下?」

  天顏解下長帛,信手一甩,卷住屍體平平落在地面。她好奇心占了上風,也不顧滿地屍骸是恐怖還是俊美,伸手就捏開了那人的嘴巴,回頭道:「蘇曠,你可以改行去做捕快了!」

  蘇曠笑笑,問了最後一個問題:「那些人是誰,我心裡大概有個數,但是你猜,他們在哪兒?」

  天顏從靴筒裡拔出一把匕首,劃開面前屍體的胸肌,皺眉道:「以這個鬼天氣……居然還沒有完全凍透,也就是說,這不過是一個時辰之前的事情。他們……他們?」她抬起頭,已經完全相信了蘇曠的推斷。

  蘇曠示意天色:「這些人如果是想要到昆侖試試手腳,就不會在這個地方鬧這麼大的亂子。也就是說,他們只是對胡家下手,事情做成了,自然要趕回皖南,拿他們想拿的東西……天顏,你要是他們,什麼時候動身?」

  沒有幾個人願意摸黑趕路,天色既然已經晚了,自然會等到第二天黎明天顏跳起來:「他們還在這附近!」

  「不錯。」蘇曠看著遠處林間,微笑起來,「我現在想知道的,就是大別山雲煙門幾位當家的到底決定了沒有,要不要向我們這撥人下手。」

  「閣下好辣的眼。」樹叢濃蔽處,走出一個身影。他右手握著一根長長的煙管,左手上一枚黃銅戒指,戒面上冒著火苗。那人將火頭對準煙管,半是威脅,半是和談,「諸位是哪一家?皖南道上的事情,非要橫插一杠子?」

  蘇曠繼續循循善誘:「天顏,你要學著點兒。這一招呢,就叫做聲東擊西。這位仁兄看似詢問,不過是拿點火吸引你的眼睛,雲煙門諸位當家的早就動手了。咱們速度要快一點,沈姑娘固然是當世機關第一名家,用毒卻未必在行,解毒就更不行。」他一指那個點火的,聲音變得淩厲,「去!十招內給我拿下他,你一個人。」

  柳銜杯手裡早扣了幾支磷火引路箭,天顏一出手,他正要發箭,蘇曠伸手就抽了過去,掂一掂,抖手甩箭,黃昏沉暮裡亮起一道碧瑩瑩的火光:「天笑,跟著火走!」

  「天怒,去!」

  「天蕩,去!」

  他在瞬間為冰雪四子找到了最強的喂招對象,這四個小傢伙根本不知道什麼雲煙門雨霧門,有機會動手那是再好不過。沈南枝卻心裡一驚。她本以為蘇曠至少會問她一句,那是什麼毒,要不要緊,能不能硬拼,蘇曠卻從頭到尾甚至沒有看她或是柳銜杯一眼從離開美人肩的那一刻起,他好像就多少在壓抑著暴躁。從前他是個果斷的人,但絕對不是個武斷的人。

  磷火引路箭一支接一支擲出,照亮了一道身影,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暗與暗的角逐之中,挑明瞭就是死亡。一道道塵封已久的利刃破夜而出,刀劍各自帶著尖嘯。銀沙教的這批年輕人將來都會成為敵人的噩夢,現在他們將第一次品嘗鮮血的滋味,或者會付出生命的代價。

  蘇曠站得筆直,像杆槍,在寒風之中紋絲不動。他很少會用這樣僵硬的姿勢站立著……沈南枝歎了口氣,輕輕拍拍他的背。蘇曠不受控制地一抖,像剛才的天顏一樣。

  「第一次『殺人』?」沈南枝沒頭沒腦地問。

  蘇曠沒有說話,只是抿了抿嘴唇,生怕喊出那個幾乎快要變成口頭禪的「住手」來。

  沈南枝歪頭去看蘇曠的臉色,驟然發覺這個人有一點兒像丁桀了。也不知是不是寒夜的緣故,他那種平時一看上去就溫暖而讓人放心的神采急速褪色,但又遠不是丁桀那種岩石一樣的堅毅和冰冷他根本沒法適應這個計畫,昔日那個多嘴多舌的蘇曠正在內心深處感歎:你他媽有病了?

  沈南枝看得於心不忍:「雲煙門不是什麼厲害角色,扛不住你歇歇,我來就好。」

  「你高估我了。」蘇曠反而被刺激到,一跺腳飛掠起來,掠過樅樹。長槍聽見了召喚,飛進手中,在暗夜裡劃出一道奪目的電。槍尖所指處,有人倉皇而起。蘇曠展臂,身形優雅而從容地一轉,如蒼鷹獵食鴉鳥。咄!四指寬的長槍之刃撞上了黃銅的煙管,直將它釘入眼前人的咽喉之中。

  柳銜杯揮手,一支又一支磷火箭射出:「殺。」

  強弱和眾寡的懸殊都太大,這已經是一場獵殺。好像只是一個刹那,黑暗中的惡魔被血腥氣吸引,幾乎是火光所到,血光立見。雲煙門的人並不多,也並沒有做好硬戰的準備,人人都知道殺人者死的道理,可是沒人想到,僅僅是片刻之後,就有突如其來的陌生者執行死神的命令。一窩松鼠在驚恐中醒來,它們並不認得這群狠辣而迅捷的生物,只焦躁而戰慄地死死守著過冬的松果這時候一隻手伸進來,動作比盛夏的蛇更快,夾起兩枚松果,一揮松鼠們目睹了短暫一生中最不可思議的一幕:它們賴以為生的食物發出破空的尖嘯,釘入一個人的額頭,然後是每個叢林生物都熟悉的一刻生命的光彩從那個人的眼睛裡消失了。

  剩下的一枚松果被扔了回來,那個獵手用一種他們不熟悉的語言說:「晚安。」

  斬盡殺絕,沒有活口。

  況年來甚至沒有出手的機會,他看見蘇曠向他走來,想要招呼,但覺得已經不能再喊那個年輕人「小蘇」他飛身躍起的時候有著難以置信的速度,出手有著致命的精准,落地之後又變得無法接近。

  蘇曠面無表情:「泡叔,你去穿胡有道的衣服,胡墨我來扮。皖南胡家露面不多,又素來不以武學稱雄,只是詩禮傳家,一路上不會有人找我們的麻煩趁著沒人發現,我們冒名頂替混進去。」

  柳銜杯眼前一亮這確實是個不錯的主意。

  這個人不知不覺間已經開始發號施令:「諸位動手,把屍體埋了。天笑,你們兄妹四人把衣服也換一換……唉,沒有的話就在泥裡滾一滾,總之不到必要時刻,不必暴露身份。快快快,都別愣著,不都急著想殺人麼?」

  柳銜杯不同意:「大家趕了一天的路,稍稍休息片刻……」

  「前車之鑒。」蘇曠指了指一地的屍體,意思已經很明白這裡是山林外緣,說不定就會碰見別家人馬。他不想再謙讓,「泡叔,柳二叔,銀沙教老的老少的少,多半都不熟悉北方。你們要是不介意,這一程我來領路。」

  柳銜杯點點頭。連他也開始覺得不舒服,好像突然間少了點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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