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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正傳:重整河山待後生 第十四章 幾人為我怒入幽冥

  組織開會是門大學問,「天下英雄雲集」這六個字聽起來風光,做起來著實是苦不堪言。英雄帖發給誰,不發給誰,能不能找到人,找到了願不願來,來了吃什麼住哪裡……全是問題。昔年少林有位方丈腦子一熱,非要在泰山開一次武林大會,迄今還是名門正派告誡子弟的反面教材。

  泰山是什麼樣的山?是孫雲平這樣的人一夜都可以來回五六次的山。眾高手想上山抬腿就到,看煩了轉身就走,有熱鬧看時又一頭沖回去……熙熙攘攘,嘈嘈雜雜。幾位高僧不能離開主會場去維持秩序,畢竟有絡繹不絕地來拜謁東道主點卯的。而低輩分的僧人根本沒法維持秩序都是江湖人,誰聽誰的?難不成故友重逢喝兩杯酒還要個大師壓陣?再有仇人相見門派糾葛,還時不時鬧出事來,而且一鬧就不是小事英雄帖上可以注明開會的人數,但人家樂意帶著弟子下屬游游泰山你總管不著吧。門派恩怨這種事又不像說書,兩軍對壘各上一員大將就成,而是三句不和就要群毆,人帶少了不免有性命之憂……

  好容易勉強要開會了,又有五個詩人連袂上山來看日出詩人們也有脾氣,你開你的會,我聯我的句。我是來看日出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憑什麼讓我走人?

  詩人們這一吵,樵夫和山民們也沖過來吵架好傢伙,一夜睡醒漫山遍野都是帶刀帶劍的,還讓不讓我們過日子了?

  事情一鬧大,地方官再不出面就不像話了怎麼說泰山也是皇帝封禪之所,這麼多牛鬼蛇神一通亂來成何體統。少林當然不會為了開會的位址和官府過不去,於是英雄大會最終沒開成,大家滿腹怨言,各回各家。去成的沒去成的對少林都是怨懟不已。至於那位方丈究竟為什麼要開會,他期間沒機會提,之後沒好意思再提,也就一直沒人知道。

  昆侖的雪山之會就好得多。

  首先,在二月二趕赴昆侖,就意味著要做好在一年最冷的時間穿越荒原雪山的準備。這樣一來,閒雜人等已經基本被排除在外。再要一路頂風冒雪攀援三千丈高山,武功平平的連跟著走的體力都未必有,這樣就把許多低輩新入門的弟子排除在外。至於再一口氣打到冰湖,這非高手不可為。

  昔年的天隨子實在是個人才,雪山之會沒什麼繁文縟節,願來則來,物競天擇,只靠著山河地理就足以設下屏障。

  這也是柳銜杯點將時堅持要帶冰雪四子來的理由。銀沙教中高手不少,但多半常年住在海南,忽然拉到昆侖山的寒風之中,武功必定要打一個很大的折扣,反而不如這幾個尚嫌青澀的少年。

  四人一母同胞,天笑使劍,天怒使刀,天顏使帛,天蕩使鏈,互有長短,默契非常。柳銜杯甚至一度認為他們四人聯手可以拿下丁桀,但是見他們和周野過了一次招後,柳銜杯覺得不對了。他們真刀實槍的拼戰還是太少,一到緊要關頭,就往往不知如何應變。

  柳銜杯自己畢竟已經老了,支撐著他主動出擊的是仇恨。仇恨會讓人犀利,也會讓人偏執。況年來更不用提,他連仇恨都沒有那麼強烈。

  他們確實很需要一個像蘇曠這樣的人。

  「左風眠嗎?那最好解決了。抓過來洗剝乾淨放在鍋裡,逼著她喝下一大罐子油鹽醬醋,然後大火燉,小火蒸,嘖嘖,這一整天下來,她肚裡的小崽子就入了味兒,那是人間極品。你們想不想試試?」天顏惡狠狠地對蘇曠說著,繪聲繪色,嘴角都快要留下口水來。「怎麼啦?既然是我們魔教的人,連吃個人都不敢?」

  這大概已經是一路上第七次挑釁了,天顏正處在那種唯恐天下人不知道自己是小妖女的階段,一說到殺人就兩眼放光,想像中的數字一次比一次大,「手段」也是一次比一次殘忍。

  隆冬為荒原罩上了一層硬硬的雪殼,積雪的表面已經凍得結實,如果一腳踩陷,可以看見斷面上一層雪夾著一層沙,千層酥一般重重疊疊地堆起來,醬黑軟白之間夾著蛋黃的箭頭草和莓紅的駱駝草,像一塊大大的精緻的宮廷點心。

  一行二十餘人,除了蘇沈況柳四人,其餘都是銀沙教的新銳殺手。老江湖們早就學會了愛惜體力,每一步落下,正好踩碎雪殼又不至深陷;幾個有自知之明的,索性一步步踩實下去,拔腳出來。踏雪無痕的,只有冰雪四子,而其中最活潑總是蹦來跳去的,就是天顏。

  不過,說起來這姑娘的體力確實很好,半個月急行下來,沒有一絲疲態。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趕緊走過這片「鬼地方」,找個人練練手。

  「瞧見前面的樹林了沒有?我們今天晚上在那裡歇腳。」蘇曠指了指前方隱約的黑影。

  「什麼時候才能到昆侖山啊!」天顏不耐煩了,「我們又不是老百姓,為什麼每天要歇這麼久?」

  一行人笑起來。蘇曠解釋:「我們在三天前就進入了昆侖山地界,一直在往高處走。不出意外,七天后會到青天峰腳下。前面進入林地之後,走青海南路和走河西走廊的大概要慢慢會合。切記,不許輕舉妄動。」

  他不提「不許」二字還好,一提不許,天顏一溜煙向林地奔去,灑下一路哈哈大笑:「姑娘要方便方便,這可不算輕舉妄動哈。」

  但她的身影,僵住了。

  六具凍僵的屍體躺在雪地上,全是被長槍一擊斃命,其中兩人被一柄丈八蛇矛穿胸而過。高樹上還掛著一具屍體,長劍穿喉而過,鮮血沿著劍穗凍成了紅色的冰淩。

  「是皖南行商胡氏。怪了,怎麼會有人對他們下手?」蘇曠拍了拍天顏的肩,「你沒事吧?」

  「當然沒事……怎麼會有事!」天顏反應過來,很為自己的失態而羞愧,強裝鎮定地向前走撲面就是樅樹上的一具屍體,長槍的槍尖從樹後穿過,從屍體下顎刺了出來,整張臉扭曲得不成樣子,大張的嘴幾乎佔據了面孔的一半那具屍體也已經凍僵,嘴裡甚至有了薄薄的積雪。

  天顏捂住嘴,把一聲尖叫咽回肚子,但整個脊背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她猛地扭過頭,正看見柳銜杯的臉。

  柳銜杯硬生生地把她的臉又轉了回去,按著她後頸向前一推:「怎麼,這就受不住了?」

  天顏一個踉蹌,但寧死也不肯和那具屍體臉貼臉,伸手一扶,手掌正按在血紅的樹幹上。她那一聲尖叫終於要忍不住了,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但一想到這手剛剛碰過什麼,差點兒吐出來。這個剛才還宣稱要活煮孕婦的女孩子已經抖得不成樣子,她盯著自己的右手,恨不得把它剁下來。她彎腰一把一把地抓著雪塊洗手,但在又一次抓到了僵直五指的時候,什麼也顧不上了,慘叫了一聲。

  蘇曠這叫一個無奈柳銜杯說得不錯,冰雪四子必須儘快進入實戰狀態,不然別說挑大樑,要不要分出人手來照顧還是個問題。

  他伸臂環住天顏的肩頭,帶她到樅樹邊,輕輕把她的身子扶正,盡可能溫和地道:「來,姑娘,你看著他。回望崖上應該教過你們辨屍之術,瞧出什麼來沒有?」

  身後的人有著天生就讓人鎮靜的力量,天顏的呼吸依舊急促,但已經慢慢冷靜下來:「他雙手五指指根上都有老趼,他是使槍的,或者是矛,總之一定是個用重兵器的人。」

  「說得沒錯,皖南胡家的祖先是武將,江湖上用馬上重兵器的只此一家,別無分號。」蘇曠帶著她,圍著那棵碗口粗細的樅樹慢慢走了一圈,「再看。」

  「這些人死得很奇怪,好像都是中毒了,把持不住兵刃,然後一擊致命……只有這個人,這個人多逃了一段,可是不對!這樹也不過這麼粗,擋不住人,他……」天顏抬頭,看見蘇曠贊許的目光,激動起來,「他這麼靠在樹上,幾乎等於把整個後背讓給敵人樹後那個,一定是他們自己人!而且這個人也是使槍的!」

  「說得好,這個人不僅是使槍的,而且是胡家槍的正宗傳人。」蘇曠望著那具屍首,不禁有些惋惜,「胡家做的是江湖買賣,常有江湖客得了大宗錢財寄存在他處,有的一放就是數十年。父輩收賬,子輩清帳,每年收三厘利息,臨了帳目清清楚楚,絕無錯亂。小門小派有了難處,也是在胡家借賬,一年五厘利,三十年內償還即可。這個人就是胡家大爺胡有道,為人極有信義。有一次江湖邂逅,我手緊得很,他連認都不認得我就隨手借給我三十兩紋銀。七年之後見面,他第一句話就是跟我算帳……仗義疏財倒不稀罕,但毫無市恩之心就難得了。沒想到這樣的人,最後竟死在自己兒子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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