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一劍情深 | 上頁 下頁
一三四


  尚金花道:「我太師叔在蛾眉山上,坐關幾達五十年,早年又從未在江湖上走動過,因此才不為人知,只要他老人家一到,嘿嘿,只怕便不容得兇手有狡辯的餘地!」因為千芥大師本身,也一向只在峨眉金頂,甚少與武林人物來往,武林中人,對於她師門淵源,一向不甚清楚,因此聽得尚金花說千芥大師尚有一個師叔在人間,竟都深信不疑,唯有溫魂心中一動,暗忖就算如她所說,她太師叔在蛾眉山上,坐關幾達五十年,也不應該一點風聲都不為人知啊!便雙手一張,攔住了尚金花,不讓她下山去,道:「令太師叔法名如何稱呼,可望見告麼?」尚金花一怔,道:「師父從來也沒有和我講起過,我確是不知道,眼下兇手,顯而易見,便是你的徒弟,我太師叔叫什麼法名,要你來管什麼?」

  方敏在一旁聽了,心中好不難過,一年多前,當他一見尚金花的時候,還曾為尚金花的美貌所吸引,對她一往情深,直到又結識了「好姑娘」才感到「情愛」兩字,絕不是那麼簡單,對尚金花的由衝動而生的情意,才漸漸地淡了下來。

  雖然,當他明白「好姑娘」便是葉映紅,又因為溫魂的挑唆,令得他以為葉映紅也是在玩弄他的感情,心中直到如今,還在難過,但他只有和葉映紅相處的那段日子之中,才真正地領略到「情愛」兩字,是怎麼地一回事,卻是不可否認的。

  此時,他見尚金花一定要誣自己為兇手,反倒不如素未謀面的醉乞向我,心中仍不免陣陣難過,道:「尚姑娘,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血口噴人?」尚金花猛地回頭,罵道:「我怎麼和你無冤無仇?你殺師之仇,不共戴天!」

  方敏長歎一聲,道:「尚姑娘,令師武功已到如此地步,決不能無緣無故,便遭人暗算,我看其中,一定另有別情!尚祈勿出口傷人!」

  尚金花「哼」的一聲,道:「等我太師叔一到,事情自有分曉,此時何必嘵舌?」身子一側,又要向山下走去,但溫魂身形晃動,仍然將她攔住,冷冷地道:「尚姑娘,你如此急於下山,只怕不是為了要去找尋你太師叔吧!」尚金花怒道:「那是為了什麼?」溫魂道:「這就只有你自己心知肚明瞭,你師父死時,你在什麼地方?」尚金花面色微變,道:「我與屈大哥在一起。」

  屈天景一挺身,道:「不錯,尚姑娘是與我在一起。」溫魂冷笑,道:「好一個千芥大師之徒,竟爾與西崆嵋人物,深夜相處!鐵行頭陀,我看千芥大師背上那一刀,雖是要害,但以她武功之高,必然不能立時斷氣,你看她一手按著桌子,極可能在桌面之上,留下了什麼遺言,我們兩人,一起走近去詳細觀看一番如何?」

  方敏也猛地省起,道:「婆婆,我也想起來了,我因見千芥大師房中,燈光突然一閃,才走近去的,一到窗前,便聽得千芥大師連講了兩聲『孽』!」溫魂又向尚金花看了一眼,道:「尚姑娘,令師死前,口中這一個孽字,你們有何感想?」

  尚金花轉過臉去,道:「那要問你的徒弟才行!」溫魂也不再去理她,和鐵行頭陀兩人,走近去一看,在火光照耀之下,桌面上果然有以指劃出的幾個字,兩人心情頓然為之緊張,還相隔丈許,已經同時看清,桌面上所留,為「旋風島方每」五字,最後那個「每」字,分明是「敏」的一半,而極可能是千芥大師寫到此處,便已氣力不繼,就此身死!

  這一來,方敏已是害死千芥大師之人,鐵行頭陀足尖一點,立即側縱而出,五指如鉤,使出了佛門「鷹爪金剛指」功夫,直向方敏抓來。但溫魂也於同時發動,也是倒躍出來,「呼」的一掌,反向鐵行頭陀拍到,鐵行頭陀見溫魂一掌之力,奇大無比,顧不得再去抓方敏,反手一掌,迎了上去。

  這時,兩人俱都身在半空,但身法之快,卻不亞於雙腳沾地,一個是白髮蕭蕭的老婆婆,一個是袈裟飄飄的鐵行頭陀,兩人迅即由分而合,只聽得「砰」的一聲響,雙掌已然相交,各自大叫一聲:「好!」同時一個空心跟鬥,翻了出去,這正邪兩派中的絕頂高手,一對掌之下,竟爾不分勝負!

  溫魂因為已然打定了主意,要護住方敏,因此一個翻身之後,立即身形一閃,攔到了方敏的身前,而鐵行頭陀則既然在桌上所刻的字中,知道了行兇之人,正是方敏,哪裡還肯放鬆,足尖略一沾地,便旋風也似一個轉身,「颼」的向方敏躥來。兩人幾乎是同時發動,但因為溫魂和方敏相隔較近,所以先到一步,一見鐵行頭陀來到,毫不猶豫,「刷」的亮出了七孔刀,一招「七星連環」,只見無數柄刀影,交織成了一個嚴密無比的罩子,將她和方敏兩人,全都罩在其中,同時厲聲喝道:「賊頭陀,我七孔刀上有藍蛛劇毒,勿謂我言之不預!」

  鐵行頭陀恍若無聞,手在懷中一探,便多了一件黑漆漆,圓鼓鼓的物事在手,竟是一隻鐵木魚,向上一挺,大踏步地搶了過來,向溫魂當胸推到,恰好溫魂見鐵行頭陀並未被自己的話嚇退,已由「七星連環」,倏地改招為「一竅不通」,七孔刀無聲無息,向鐵行頭陀搠去,剛好和鐵木魚相迎,「錚」的一聲,冒出了點點火花,兩人又是功力悉敵,同時向後,各自退開了六步,在兩人足下踏過之處,青石板皆成為粉末,飛蕩起來!

  空中一招,地上一招,皆是不分勝負,鐵行頭陀沉住了聲音喝道:「溫島主,眼見此事,是你弟子所為,你還想著護著他麼?」

  溫魂見了桌上留字之後,也無話可說,但不知怎的,這時候,她卻做了一件在一生之中,從來也沒有做過的事,那就是:全心全意地維護別人。這種事,在她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的邪惡心靈中,根本是想都未曾想到過的,可是事情一發生在方敏的身上,她明知若是由得鐵行頭陀去行事,對自己沒有損失,而且還不至於妨礙一個極重要的計劃。但是她卻不由自主地,要為了方敏,和鐵行頭陀動手。在那一瞬間,她也曾在心中急驟地問自己:那是為什麼?為了什麼?難道自己對方敏真的生出了祖孫之情?她心中竭力地想否認這一點,因為與任何人生得情感,與她一生數十年做人的宗旨,絕不本合,可是,她自己卻也沒有辦法去否認,一聽得鐵行頭陀如此說法,毫不慮,便自冷笑一聲,道:「就算是我弟子幹的,又怎麼樣,殺個把賊尼姑,有什麼了不起?」白髮蝟張,眼中精光四射,神態威猛已極,鐵行頭陀也是袈蹇無風自動,顯見他全身真氣鼓蕩,眼看這兩大高手,又將動手,突然聽得敏叫道:「婆婆,你這話不對了,若然千芥大師真是為我所害,則我罪有過得,怎可逍遙法外?」

  溫魂心中一怔,也不顧強敵在前,猛地轉過身來,道:「你賴不掉了,千芥大師在中刀之後,還在桌上刻下了你的名字!」

  方敏心頭大震,呆了一呆,道:「有這等事?婆婆,我可實在沒有幹壞事啊!」

  溫魂搖了搖頭,道:「孩子,你放心,有婆婆在,絕不容許任何人碰你一碰!」最後那句話,簡直大聲疾呼,她功力本就精湛無比,這一叫喚,更是聲傳十裡,人人皆聞。不少深明溫魂為人的人,心中均是感到奇怪,那青年生心中也是一動,暗道:「啊!原來溫老魔婆,當真是對方敏這樣要好!」

  方敏心中,也是大受感動,但他為人正直,卻和溫魂的想法不同,道:「婆婆,既然千芥大師死前,曾在桌上留下我的名字,則這樁千古奇冤,孩兒也只得承受下來了。婆婆,你不用再維護我了,免得你一世英名,為我受]沾汙,鐵行前輩,該如何處置,請你示下吧!」鐵行頭陀心中又動了一動,為看方敏的言行,沒有一點,像是作惡之人,倒真是不知怎麼回答他才好正在猶豫,只聽得極樂真人道:「如今他既然極口呼冤,或許其中另有別情亦未可知,我們既不能枉害無辜,令得真凶逍遙自在,也不能不管此事,這孩子今晚由我看管,在群雄下山之前,定要將這件事弄清楚!」

  既是極樂真人如此說法,鐵行頭陀和其他人等,自然也無話可說,只見極樂真人向前跨出了幾步,道:「溫島主請向側讓一讓。」

  剛才溫魂還兇神惡煞也似,不准任何人碰方敏一碰,但此時極樂真人輕一句,溫魂便果然向側讓了開去。那青年書生在一旁看了,心中又是一動暗道:「咦,老魔婆行事怎麼顛顛倒倒的?她既然和鐵行頭陀動手,為什麼

  敢得罪極樂真人?」

  只見極樂真人又向前走了一步,一探手,拉住了方敏的右臂,道:「小子,你且跟我來!」一面揚道:「鐵行頭陀,百丈禪師兩位,千芥大師的遺體相煩兩位處理,各位,今晚已然無事,大家各自安息罷!」

  眾人見極樂真人已然出頭,方敏交他看管,一定逃走不脫,而他也一會秉公辦理,已然無熱鬧可看,而且明天一定還有更驚險的事發生,便都自回去休息。尚金花哭哭啼啼,跟住了鐵行頭陀,百丈禪師等人,去料理千芥大師遺體。

  鐵行頭陀來到千芥大師身旁,再仔細一看,只見千芥大師面容,甚是平靜,那柄玄鐵七孔刀,自她背部,直插而入,正是「靈台穴」的要害,長歎一聲,正要將刀拔起,百丈禪師忽然道:「佛兄且慢!」

  鐵行頭陀道:「老禪師有何見教?」百丈禪師緩緩道:「佛兄,千芥大師武功雖高,但也不過在你我伯仲之間,此桌乃上佳紫檀所制,何等堅硬,你我自度,可能在靈台穴受了致命重創之際,尚能在桌上以指刻字?」鐵行頭陀被他一言提醒,再仔細向那五個字一看,只見字字深淺一致,連最後那個「每」字,也和「旋」字一樣,並未顯出氣力不繼之狀,心中也不禁大起疑惑,道:「老禪師,難道當真有人陷害方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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