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一劍情深 | 上頁 下頁 |
六 |
|
金羅漢大聲道:「說得是!獨腿的漢子,還不上來!」獨腳追風崔奇一聽金羅漢指名相喚,心中一怔。他素知金羅漢身上袈裟,全是金絲編成,尋常刀劍,根本奈何他不得,而他的鐵砂掌功夫,更是非同等閒,本不想一上來便和他動手,但金羅漢卻揀便宜,以為崔奇只是獨腳,容易應付,竟指名相喚,崔奇怎能說個「不」字?「哈哈」一笑道:「原來羅漢這樣看得起區區!」鐵杖在地上一敲,「叮」的一聲,人已躥起丈許高下,尚在半空,便身軀扭動,「呼」地一拐,當頭砸下! 崔奇那一枝鐵拐,江湖上喚之為「追風拐」,「追風」兩字,乃是形容他七招拐法,招招倶是迅疾無倫,疾如旋風,這一拐人尚在半空,便劈頭而下,便大出眾人意料之外。金羅漢見他連過場都不說,一上來便動手,他拐長六尺有奇,八仙桌面只有六尺見方大小,要避非跌了下去不可,只有硬拼一法,大吼一聲,手臂揚處,右手已多了一條金剛伏魔杵在手,向上疾迎而去。那拐、杵兩件兵刃,全是外門兵刃中至剛至陽的物事,兩人一個自上而下,一個自下而上,勢子全都急到了極點,「錚」的一聲,杵拐相交,火花四冒,獨腳追風崔奇被震得向上升起五尺上下,而金羅漢身形向下一挫,「劈啪」,「轟隆」之聲響處,兩張紫檀木的八仙桌,全都被他壓穿,腳踏實地,人被套在桌面之中,只見他雙臂一振,兩張木桌,全都碎成片片,他人也脫困而出,不等崔奇落地,揮杵生風,便向崔奇撩去。 崔奇剛才和他兵刃相交之時,覺出他力量沉雄無比,仗著自己輕功獨擅勝場,一見杵到,身子一橫,一式「乳燕投懷」,斜躥出去丈許,獨腳支地,滴溜溜的一轉,已然來到金羅漢的背後,手腕一翻,一招「風生從虎」,拐尖直點金羅漢背後的「靈台穴」。 那「靈台穴」在項上,又稱「人心穴」,乃是人身最要緊的穴道之一,崔奇一出手便點如此要穴,其為人之心地可見。 金羅漢一杵撩出,突覺眼前一花,人已不見,轉覺背後風生,聽風辨形,知道要轉身迎敵,已然不及,自己身上雖有金袈裟護身,但是對付崔奇這樣的高手,卻無濟於事。百忙中一閉真氣,向前連跨三步。崔奇手臂一長,只惜那一招,「風生從虎」,招式已老,拐尖離金羅漢的「靈台穴」,不過五寸,但卻未能如願。 金羅漢見背後風聲減弱,機不可失,一個轉身,崔奇正待改招,眼前金光一閃,金羅漢已然轉過頭來,金剛杵帶起一股大力,當胸舂到,足尖一點,人向後退出,展開七式追風拐法,和金羅漢的金剛杵,鬥在一起。金羅漢身材高大,全身皆金,晶光耀目,一柄金剛杵,又全是剛猛的招式,勢態之猛,無以復加,而崔奇則一身漆黑,已然變了初衷,只是施展輕功,在金羅漢上下左右,星丸跳擲,只是趁空發出一招,每一招俱都襲向金羅漢的要害。金羅漢空自將一柄金剛杵揮得呼呼風生,卻是撈他不著,氣得連聲怪叫不已。 且不表他們兩人,在大廳中來回游走,打得如火如荼,陣陣狂風,在大廳中倏生倏滅。卻說天心劍客曹不仁,一見金羅漢和崔奇兩人動上了手,由桌上打到了地下,笑嘻嘻向勾生生一指,道:「黑鬼,咱們可得斯文些,別讓主人笑話,一起上八仙桌去打,誰先掉下來,便算誰輸了,如何?」 勾生生冷冷地道:「當然奉陪」兩人同時躥起,同時在八仙桌邊上站住。曹不仁足尖一沾桌邊,見勾生生就在自己旁邊,立即心生毒計,身子一側,徑以肩頭向勾生生撞去。怎知勾生生也存著同樣心意,也是一肩撞了過來,「砰」的一聲,兩人幾乎同時落桌,尚幸下盤猶穩,各自搖了幾搖,並未落下,在外人看來,兩人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怎知已然生死相拼? 曹不仁見一撞未能奏功,和剛才爭奪摺扇一樣,不分上下,知道白骨神君門下,果然名不虛傳,一個轉身,「鏘」的一聲,已將長劍撤在手中,連頭都不回,「刷」的一劍,竟從自己脅下穿過,刺向身後。 八仙桌上,總共能有多大?曹不仁這一劍,背對勾生生刺出,確是陰毒無比,勾生生猝不及防幾乎所中,心中怒極,手在腰間一抹,取了一條軟鞭在手,那軟鞭細才如指,長也不過四尺,鞭梢上,帶著一隻鴨嘴也似的小鋼鏢,四面鋒利,晶光閃閃,一出手,手腕抖處,軟鞭一直一彎,已然點向曹不仁的「帶脈穴」。 曹不仁見一劍不中,知道再也不能以背向敵,早已轉過身來,一見鞭到,認出這種軟鞭,喚做「鴨嘴鞭」,看似一條軟鞭,實則兼有鞭、槍兩種兵刃的用途,哪敢怠慢,撤招回劍,迎了上去。「叮」的一聲,劍尖與鴨嘴鞭梢上的小鋼鏢相觸,鴨嘴鞭竟像是軟弱無力,向上疾揚了起來,勾生生右胸,立時門戶大開,曹不仁有機可趁,手臂一伸,長劍直指勾生生的右胸,但是尚未刺到,便覺出頭頂風生,百忙中抬頭一看,鴨嘴鞭揚起之後,突然一折,那枚小鋼鏢,竟對準自己頭頂「百會穴」而來。若是不顧一切,仍去刺敵人的右胸,「百會穴」非為小鋼鏢洞穿不可,焉有命在? 大驚之餘,這才知道,自己雖是明知勾生生已得白骨神君數分真傳,仍是心存輕視,一不小心,幾乎吃虧,尚幸自己「天心劍法」別創一格,即使劍勢放盡,也能立時收轉,急忙一側身,避了開去,同時長劍抖動,一招「天上人間」,化了勾生生的鞭勢。兩人各自退後一步,據了八仙桌的斜角,僵持了一會兒。 勾生生冷冷地道:「曹不仁,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就算給你勝了,我問你,你可惹得起宇內四邪?」曹不仁一笑,道:「好一個宇內四邪,如今可有一個在此?你若是識時務的,就該快快滾蛋才是!」 勾生生勃然大怒,手腕一沉,鴨嘴鞭抖得筆也似直,橫掃而至。曹不仁順著他的鞭勢,施展一身小巧功夫,突然繞桌而走。勾生生一鞭揮空,曹不仁長劍已到。勾生生自知若不小心應付,只怕難以討好,不敢急於求勝,連忙回鞭護身。 兩人便在八仙桌上,來回游走,殺了個難分難解,「叮叮」之聲,不絕於耳,全是長劍和鞭梢鋼鞭,相交所發之聲。 四人已分成兩堆廝殺,大廳中只剩下芙蓉尼和蔡大強兩人。蔡大強知道這許多人中,還是芙蓉尼此人,最是厲害,因為她不但武功高人一等,且擅「阿修羅秘魔妙音」之法,因此一見勾生生和曹不仁上了八仙桌,便知自己即將與她對敵,先自運轉真氣,將二分真力,逼至靈府,守住關元,以免為她「阿修羅秘魔妙音」所惑。 芙蓉尼卻只管看四人相打,好半晌,才回過頭來,媚笑一聲,道:「蔡大俠,請恕無禮!」 蔡大強沉住聲音道:「好說!」後退三步,蓄勢以待。芙蓉尼將手中的芙蓉花,先放在鼻端,聞了一聞,突然手臂一伸,輕輕向蔡大強面門拂來,軟聲軟氣道:「蔡大俠,你也聞上一聞。」 看她動作,渾以嬌慵無力,但蔡大強已覺出在一股極強的氣流隨著芙蓉花向前遞來之勢,從左右兩面襲到。以前只聞芙蓉尼之名,並未見過面,只這一下,已知她內功不弱,而且那兵刃如此怪異,招式也一定出人意料之外。 本來,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但他心中,也已肯定這五個人來此,一定與昨天雪地上領回來的那孩子有關,因此便硬要插身其間,因為只要他勝了,這五人便無法提出任何要求。 他對那孩子,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親切之感,總不想他受到任何的損害,不要說讓他落在這幹窮凶極惡的人的手中了! 當下臉向後略略一讓。左右雙手,本是插在懷中,此時突然雙臂一振,左手單刀,右手鎖子鏈,已經全都出手,後退四五步,道:「多謝好意!」 芙蓉尼一撇嘴,道:「這樣不賞臉麼?」俏生生地向前踏出兩步,手臂一伸,仍是直勾勾地將那朵芙蓉花,向蔡大強遞了過來。 蔡大強單刀與鎖子鏈合施的絕技,乃得自師父長白山天鷹長老的真傳。那兩件兵刃,招式軟硬,全不相同,要同時使用,確是千難萬難之事。武林中雙手使兩件不同兵刃,最擅長的,便是少林的刀棍齊施之法。但刀和棍,畢竟全是硬兵刃,固然要使得純熟,也是難事,但比起單刀和鎖子鏈同施起來,卻又容易許多。 因為那鎖子鏈本身,在軟兵刃中也是極難施為的一種,實則上,不過是一條長約六尺的鐵鍊,全是一環一環套了起來的,每一環約有三寸來長,因此轉動不如軟鞭的靈活。長白山天鷹長老,早年便決心要創出一套比少林刀棍齊施更為精妙的武功,但要能兩手使兩種截然不同的兵刃,必須兩半邊身子裡各有真氣運行,也就是說,在內功上面,必須有異於他人。 少林寺內功,本屬不傳之秘,天鷹長老早年曾在少林寺中做了六年苦役,希望能得到這種內功,但是卻一無所得,大為灰心之餘,遨遊天下,直到五十歲以後,在長白山絕頂,天池之旁,仰首觀天,見一雌一雄,兩隻大鷹,在天空上回翔不已,倏而合為一體,倏而分開,立刻頓悟,便在天池之旁,結廬而居,日日觀摩,終於被他悟出了真氣分合互生之妙,由是功力精進,自號「天鷹」,並創出了這一套十二招的刀鏈並施之法。不數年,便名噪武林,江湖上敬他為人,皆稱他為天鷹長老。 塞外三俠中,只有蔡大強是他親自所授的徒弟,十歲開始,便習他獨門內功,到如今,已在這柄單刀和這條鎖子鏈上,下了二十餘年的苦功。而大風大雄兩人,則是蔡大強請准天鷹長老,由他傳授的,因此兩人武功,比起他來,自然要差上許多。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