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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玉琴仍是緩緩地道:「你不知道,浩生哥,我自從懂事起,就從來沒有人對我好過,每一個人都是粗聲粗氣地對我講話,最粗重肮髒的事,輪到我來做,任何人都可以出手打我、罵我,你大概想不到,在我十歲的那年,我就曾想到過死吧?」

  林浩生並沒有回答,他臉上的肌肉,卻在可怕地抽搐著。

  「那一天晚上,我在井邊立了很久,想著,如果我跳了下去,那會怎樣?我當然會死,但是死了之後,又怎樣呢?我也見過死人,死人不會被人罵,也不會被人打,只是躺著,我在想,做死人有什麼不好呢?」

  林浩生斷斷續續地道:「別……說了,玉琴,你……別說了。」

  玉琴搖了搖頭,道:「我要說,因為你想趕我走,我說了,你就不會趕我走了,你就會明白,我絕不是怕死的人。」

  林浩生的喉間,發出奇怪的「咯咯」聲來,他張大了口,可是他還未曾講話,鮮血卻已順著他的口角,汩汩流了下來。

  玉琴連忙坐起身,用自己的袖角,輕輕地去拭擦林浩生口中淌出的鮮血,她的臉色蒼白,但是她的臉上神情,卻是出奇地平和。

  她低聲道:「浩生哥,我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尚且想死,現在我可以和你死在一起,我尚有何求?」

  林浩生勉力掙扎著,終於又講出了一句話來,道:「可是……可是你年紀還如此之輕。」

  玉琴淒然笑道:「你難道是老頭子麼?浩生哥,自從你來了之後,我過的日子再苦,可是我夜間一想到你,我就覺得心中甜絲絲地,你對我實在太好了。」

  她的臉上竟出現了一絲紅暈,她將頭枕在林浩生的胸前,在天一堡時,當他們趁人不覺時相偎相依之際,她也時時這樣子的。

  但那時候,她將頭枕在林浩生的胸膛上,將耳朵貼住了林浩生的胸膛,就可以聽到林浩生心跳的聲音,然而現在,她一樣將耳朵貼在林浩生的胸口,她卻幾乎聽不到有心跳的聲音。

  她的眼淚,又一串串地落了下來,林浩生吃力地將手揚起來,放在她的臉頰上。

  就在這時候,他們聽到了獒犬的吠叫聲。

  在獒犬聲才一傳入他們耳中之際,他們兩人的身子卻曾經震動了一下。

  但是他們就只不過是那樣輕輕地震動了一下,以後,他們便伏著不動。

  獒犬的吠叫聲,迅速地自遠而近,傳了過來。

  漸漸地,玉琴已可以看到一個小黑點,緊接著,小黑點迅速擴大,除了獒犬的吠叫聲之外,還可以聽到長鞭的「啪啪」聲。

  再接著,雪橇已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了,玉琴也看出,雪橇上兩個人,一個是小姐凃雪紅。

  等到她看清楚了雪橇上的一個人是凃雪紅時,她便閉上了眼睛,不再向前看去。

  雪橇將積雪劃得飛濺而起,飛濺而起的雪花,又蓋得玉琴和林浩生兩人,一頭一臉,可是他們兩人,還是一動也不動。

  ▼第八回 同命鴛鴦

  雪橇在掠過了他們兩人,三四丈之後,才在凃雪紅的大聲喝止和揮鞭之下,停了下來。

  甘德霖回過頭來,道:「雪紅,這兩人死了?」

  凃雪紅「哼」地一聲,道:「這兩人的鬼花樣,還不夠多麼,若是這樣,就可以叫我相信他們已死,那也太好笑了。」

  這時,她找到了她要找的人,她臉上現出了一種十分可怖的神情來。

  那種神情,連在她身旁的甘德霖,看到了之後,也不禁嚇了一跳,使得他這個一生闖蕩江湖的人,不明白這個少女的心中,何以有著如此深切的仇恨。

  甘德霖一生闖蕩江湖,他所知道的仇恨,只是一些粗豪深刻的仇恨,他卻不知道,一直養尊處優的凃雪紅,在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之後,內心所形成的那股仇恨,也是難以形容的。

  他心中暗吃了一驚之後,對於在雪地上躺著的那兩個人,也不禁生出了一股同情之感來。

  他到天一堡來,本是做客來的,林浩生雖然是堡主的外甥,但是卻與他也沒有什麼關係,他見到林浩生的次數也不多。

  至於玉琴,天一堡中,僕婢如雲,他甚至連哪一個是玉琴也不知道。

  而這時,他對林浩生和玉琴兩人,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那兩人實在還是已經死了的好。

  因為,他看出,那兩人如果不死,那麼凃雪紅不知要用什麼方法來折磨他們了。

  他立時道:「雪紅,雪地上不好行走,待我去看看他們,可是已然死了?」

  但是,甘德霖的話,卻被凃雪紅一口拒絕,凃雪紅沉聲道:「不,甘二叔,我既然已找到了他們,還怕什麼雪地難行?」

  她一面說,一面已跨下雪橇來。

  一夜大雪,地上的積雪,怕不有一尺來厚,凃雪紅一腳踏了下去,身形便一個踉蹌,幾乎跌了一跤。

  甘德霖心中暗歎了一聲,但是凃雪紅立時身形拔起,一個起伏,已到了林浩生和玉琴的身邊。

  這時,林浩生和玉琴兩人,卻閉著眼,玉琴仍然枕在林浩生的胸前。

  他們都在緩緩地喘著氣,是以凃雪紅一到了他們的面前,就可以看出他們並沒有死。

  凃雪紅的心中,實在是高興之極!本來,林浩生和玉琴兩人,是她心中最恨的人,但正由於如此,當她看到她所恨的人,就在眼前,而且並未死去,可以由得她來折磨,她心中的高興,便成了難以形容,當她在兩人的身邊站定之後,她竟不由自主,怪聲笑了起來。

  她的笑聲,在寒冷而又寧靜的原野中聽來,實在是駭人之極,令得甘德霖也吃了一驚,忙問道:「雪紅,什麼事?」

  凃雪紅一面笑,一面道:「他們沒有死,二叔,他們沒有死。」

  甘德霖身形掠起,到了凃雪紅的身旁,道:「他們沒有死麼?那麼將他們帶回堡去,由你父親處置好了。」

  凃雪紅咬牙切齒,道:「不,由我來處置他們。」

  她一面說,一面手中的長鞭,已陡地揮起,鞭梢在半空之中,「呼」地劃了一個圓圈,發出了驚心動魄地「啪」一聲響,便已向玉琴的頸際,直揮了過去。

  玉琴睜開眼來,可是她的眼中,卻也沒有驚慌的眼色,她只是伸手擋了一擋,但是她揮手一擋,凃雪紅的鞭梢,又是「叭」地一聲響,便已捲住了她的手腕,一抖手,將她整個人全抖了起來,拋出了兩三丈開外。

  玉琴雖然也會些武功,但是她的武功,本就只是林浩生在天一堡時,抽空教她的,如何能和凃雪紅相比?而且她此際,可以說得是心力交瘁,根本連一點抵抗的能力也沒有了。

  她跌出了兩三丈後,掙扎著,爬了起來,道:「小姐……你別再……折磨浩生哥了,你……你高抬貴手吧!他……就要……他的傷勢如此之重。」

  凃雪紅手中的長鞭,本來已再度揚了起來,她再度揚鞭,自然是準備抽向林浩生的,可是聽得玉琴這樣講,她已然揚起了的手臂,卻突然垂了下來。

  刹那之間,她臉上那種兇狠之極的神情,變成了一種茫然之極的神色。

  但是,那卻只是一刹那的功夫,她立時望向玉琴,面上也重現獰笑,道:「是麼?你是說他傷重,就快要死了,是不是?」

  玉琴已掙扎著站了起來,道:「是的,你要打,打……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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