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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平靜了多年的武林,或者會因此掀起軒然大波,都說不定。天色已黑,歐陽黑一人走在前面,若陡遇強敵,他又是個渾人,不知隨機應變,因此便想出言提醒他,叫他與自己共行。

  此時,正好穿過了一座稀稀的松林,迎面幾堆老高的乾草堆,將視線擋住,一轉過草堆,眼前突現奇景,耳際又聽得歐陽黑大叫之聲,道:「師妹,羅大哥,你們快來瞧,這是怎麼一回子事?」

  何玲和羅征此時也已驚呆了,原來在一個平地,看來乃是農家的打麥場上,點著四五十支手臂粗細的巨燭,燭焰明晃晃的,地上,東一攤,西一攤地,全都放滿了奇珍異寶。

  正中間,四支巨燭,圍著一塊尺許方圓,其色祥和柔軟已極的美玉,其餘不是珍珠,便是瑪瑙,寶光四映,躍目生花,五顏六色,好看已極。

  歐陽黑站在旁邊,指手畫腳,大聲叫嚷,一會兒道:「啊呀!好整齊的珍珠。」一會兒又道:「乖乖!這個水晶獅子好大。」

  叫了幾聲,忽然直跳了起來,叫道:「師妹,咱們帶來做賀禮,三拂神尼的那塊寒玉,也在這裡!師父送人家這樣大禮,我本來就不捨得,莊老英雄既死,這塊玉倒省下了!」

  說著,大踏步便要走向正中去,羅征這半晌來,已看出事有溪曉。

  首先,那巨燭共是七七四十九支,依大衍之數排行,若是沒有點本領的人,萬難出此。其次,敢將這許多寶物,在當道陳列,若是無力衛護,豈非等於拱雙手讓給別人,可知並非易與。

  再一聽歐陽黑言道,那塊北海心如島底所產的寒玉,也在其中,則更可知道這些寶物,敢情全是被劫去了的賀禮,自己下青城山來,原是為了應開封鏢局之請,探訪河南、河北道上,近年來頻頻被劫紅貨的真相。

  如今看來,這些劫賀禮的人,諒來不致於是和半天雲莊頓過不去,只是見寶便劫而已,怕不和自己下山的目的,有幾分相近?

  因此更不欲打草驚蛇,一見歐陽黑要去取寒玉,一步竄過,將他拖住,道:「黑兄且慢!」

  歐陽黑給他硬拖了回來,武功又不如羅征,瞪大了兩隻怪眼,大有尋羅征打架之勢,羅征向何玲一招手,道:「何姑娘,事有蹊蹺,說不定四周圍已有人埋伏,我們快隱身一邊再說,黑兄聽你的話,你勸他一勸!」

  何玲和歐陽黑一說,歐陽黑果然服服帖帖地走了開去,三人來至一棵大樹之旁,一齊上了樹,藏身在茂密的樹葉之中,仔細打量周圍情形。

  只見場子北面,有三間茅屋,早已頹敗,場子邊上,放卻五六個大石轆,那是北方農家,用來打麥子的,荒涼靜僻,絕無人聲。

  三人等了好一會兒,仍是不見動靜,月畢升起,那四五十支巨燭,也已剩下了三寸來長的一節。歐陽黑實在不耐煩了,幾次想要跳下樹去,全被何玲使眼色止住。

  說也奇怪,歐陽黑犯起憨性來,就是打死他,他也要亂來一通,但偏偏何玲一阻止,他便聽話無比。

  又等了一刻,茅屋之上,突然出現了一個頎長苗條的人影,緩緩向場子中走來。月光照映下,拖著老長的影子,行動之間,寂然無聲,顯見是武林中人。

  羅征心情大為緊張,但等那人行得近了,他心中不禁「怦坪」亂跳,只見月光之下,那人面色蒼白,模樣幽麗絕俗已極,仿佛她是剛從月亮上走下來的嫦娥仙子一般,不是別人,正是方幽蘭!

  羅征幾乎要立即撲下去,但只覺頰邊癢酥酥的,何玲已然湊了過來,低聲道:「征哥,你要找的方姑娘方幽蘭,就是她嗎?」

  羅征愣道:「你怎麼知道?」

  何玲淡淡一笑:「看你的臉色,便知道了。」羅征心想,難道自己對方幽蘭真是關切如斯,以致七情溢於眉宇,連旁人都看得出來嗎?

  臉上微微一紅,反倒不好意思立即躍下樹去。只見方幽蘭來到場上,便低頭一件一件,看視地上的寶物,羅征心想奇了,難道這些事都是她幹的嗎?但方幽蘭也隨即抬起了頭來,臉上卻充滿了驚訝之色。羅征心中一寬:「啊!不是她幹的,她也在奇怪,為何這裡會有那麼多寶物!」

  心思念頭,全為方幽蘭的一行一動所操縱,何玲在一旁,看得非常清楚,心中難過已極。

  羅征看了一會兒,正要出聲呼喚,忽見方幽蘭身形一晃,直搶到巨燭中間的那塊寒玉旁邊站定。同時,呼嘯之聲四起,五條人影,電射而至,身法之快,難以想像,一齊奔入巨燭,離方幽蘭五六尺遠近,將她團團圍起。

  那五人不但身法奇快,而且竄入燭叢中時,燭焰連搖都不搖一下,可知他們行動,並未帶起任何微風,如此輕功,若不是內功已臻火候,可以收發自如,萬難練成,這樣的人,有上一個,已是難惹,何況一出現就是五個,羅征關心方幽蘭的安危,心中大為著急。

  但看方幽蘭時,卻又若無其事,向五人一一看了一眼,道:「你們五人又將我約來此處,是什麼意思?」

  那五人一齊搶著答道:「我——」每人只說了一個字,便相互對望一眼,又一齊道:「由我先說!」但又互不相讓,一時間,連講話聲都聽不清楚,只聽到他們大聲爭吵之聲。

  羅征細細打量那五人時,每人俱是一色的大紅衣服,裝束非僧非道,古怪已極,頭上又每人綰了一個髻,年紀俱是二十幾歲,倒也個個生得面目端正,爭了一會兒,只見方幽蘭秀眉微蹙,冷冷地道:「別吵!一年多來,你們也算是用盡了心機,不知劫了多少東西來娛我心意,全是打錯了主意,我沒有一件看得上眼的,快去吧!別擾我賞月清興!」

  她一開口講話,五人便寂然無聲,等她講完,五人又對望一眼,齊向前逼了兩步,面色陰沉,方幽蘭手向外一揚,「刷」的一聲,晶光奪目,手上已多了一柄伸屈不定,寒光四射的長劍,叱道:「你們待要怎地?」

  那五人一齊道:「方姑娘既不答應,我們弟兄五人,為情而死,絕無——」方幽蘭面色微變,道:「你們想使無賴手段嗎?」五人磔磔怪笑,就在怪笑聲中,四十九支巨燭,一齊熄滅,暗了一暗之後,月皓光潔,仍將周圍情形,看得極為清楚,那五人又向前跨了一步,離方幽蘭已不到三尺,「錚錚錚錚錚」五聲,每人手上,齊多了一條火紅色的棒,道:「我們雖死而無怨,但方姑娘,你卻要先我們而死!」話講得一點道理也沒有,方幽蘭面如冷霜,挽起一個劍花,護住了全身,五人又向前逼了半步,又道:「方姑娘,你便答應了吧!」

  方幽蘭怒叱道:「胡說!」身子一斜,手中蟬翼劍一屈一伸,抖起了千重劍影,一招之中,連剌五人,五人木頭似的立著,肩頭上俱中了一劍,被蟬翼劍劃出寸許來長的一道傷口。

  五人受傷之後,一齊叫道:「方姑娘,你既然令我們流血,可肯舐幹我們傷口上的鮮血?」

  樹上羅征,何玲和歐陽黑三人,本來看得莫名其妙,只知道這五人大約是全都愛上了方幽蘭,但方幽蘭只有一人,又絕無同時接受五個人的愛情可能,心中倶奇怪不已。

  此時羅征聽說五人要方幽蘭舐幹他們傷口上的鮮血,心中一動,猛地想起一個人來,再一細看五人裝束,心中不禁大駭,一拉歐陽黑,道:「黑兄,我們快下去幫手!」

  歐陽黑正中下懷,反倒躍在羅征的面前,大聲叫道:「不要臉的紅賊,纏住人家姑娘,算是什麼道理?」

  那五人突然吃了一驚,足尖一點,淩空拔起丈許。五人本是梅花形將方幽蘭圍住的,一躍而起之後,身子打橫移出丈許,落地之後,仍是梅花形,卻改成了將歐陽黑圍在中間。

  身法之奇,不可言喻。歐陽黑一愣之下,那五人已怒喝道:「你是誰?」歐陽黑哪知厲害,笑道:「連你黑爺的名頭也不知道,諒來是初出茅廬的小賊,五人一齊上吧!」

  五人冷笑一聲,圍住了歐陽黑,滴溜溜轉了一轉,手中火紅的長棒,同使一個招式,劃了半個圈兒,棒尖疾伸而出,招式極是呆板古拙,歐陽黑心存輕視,大鐵牌一擋,「錚錚錚」三聲,與三根長棒相撞,一撞之後,已然覺出那三人力道甚大,自己一鐵牌迎了上去,竟被三人擋退半步,後面兩人的那一招,也已遞到,點的竟是他背後兩個要穴:「人洞穴」與「章門穴」。

  歐陽黑自身尚不知危險,羅征原是與歐陽黑幾乎同時躍下樹來的,他因想到那五人的來歷,不欲結怨,因此落地之後,略停了一停。

  此時見到歐陽黑已在危境,想起那五根紅色長棒的厲害,不由得大吃一驚,叫道:「黑兄別動!」身形掠起,「八步趕蟬」,在兩個紅衣人中間,直竄了過去,「呼呼」兩掌拍出,將兩個紅衣人逼開,力貫右掌,「啪」的一掌,打在歐陽黑的屁股上。

  打得歐陽黑「哇呀」一聲大叫,被他一掌之力,直托起丈許高下,落於五人的包圍圈之外,那五人似吃了一驚,又將羅征團團圍起。

  歐陽黑被羅征托出之後,剛好落在方幽蘭身邊,笑道:「姑娘放心,有我在此,管叫那五人狼狽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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