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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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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唯白隨便走到哪裏,後面都跟著一大堆人,有馬弁,有參謀,他也有他的參謀長了,參謀長是留學德國,專學軍事的,而他,朱唯白、少將旅長,名震全國的勇將,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 整編、打仗,再整編,再打仗,死了一批人,又有一批新的人補上,朱唯白很少認得清自己手下究竟有多少兵,事實上,他想認也沒有法子認得清,有時候,他忽然記起了幾個士兵的名字來,但等到他問起來時,那些人,早已經戰死了。 每次打完仗,戰場上躺著已死的和半死不活的人,朱唯白總會帶著馬,在戰場上馳過,他注意的不是躺在地上的人,人是最不值錢的東西,隨便攻進一個村鎮,就可以有一串串的壯丁拉過來。難得的是遺留在戰場上的軍火。朱唯白旁的不會算,但是一桿捷克造步槍,要上十元大洋,他是算得出來的。 有槍就不怕沒有人,有炮就不怕攻不下城來,朱唯白對著鏡子,穿上將軍制服的時候,喜歡將每一顆鈕扣,都擦得亮得閃光。他有很多衣服,每一件衣服的下襬上,他都吩咐人縫上幾兩金子,當他穿上衣服,感覺到金子沉甸甸的重量之際,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享受。 朱唯白的獨立旅,兵越來越多,他已成了香帥手下的第一猛將,香帥就是張旅長,現在已沒有人記得他以前的軍銜了,香帥有一座巨大的花園住宅,是在平原中新造起來的,從第一道警戒線起,策馬要馳近香帥的住宅,也至少得半小時。 香帥的仗,大都是朱唯白替他打的,朱唯白的威名越來越盛,他從來也沒有對自己的名位有甚麼不滿的地方,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又是朱唯白一生之中的一個大轉捩點。 那一天,是盛軍長在他的公館請客。 盛軍長的軍威也很盛,他的軍隊,駐在離朱唯白的旅部只有八十里處,佔著江邊,有好幾處水陸碼頭,可以供養他的部隊,至於上游下來的鴉片,逢十抽三,銀洋就像江水一樣地滾進來。所以,盛軍長的奢闊,也是出了名的。朱唯白還是第一次去參加盛軍長的宴會,至於盛軍長,他倒不是第一次見,盛軍長的部隊,和香帥的是聯軍,抵禦另一股強大的敵人,在軍事聯席會議上,朱唯白見過幾次,氣派大,為人入海,所以儘管有手下勸朱唯白不可輕離駐地,朱唯白還是去了! 朱唯白的氣派也不小,他的警衛連,出動了兩個排,一個排在前面,三十幾輛摩托車開道,朱唯白的汽車跟在後面,再後面,是一輛族新的卡車,另一排人整整齊齊地坐在卡車上,目不斜視。 朱唯白所帶的全體人員,一進了城,盛軍長也算是給足了面子,進城門之後的大道,兩旁全張燈結綵,街道上掃得一點塵都沒有,駛過了大道,直通軍長府上的道兩旁,全是盛軍長的部下,車一駛過,就舉槍致敬,一路上「啪啪」拍著槍托的聲音,就像是炮仗聲一樣,直到了府門口,盛軍長卻是一身便服,早已站在門口。 三十幾輛摩托車停下,卡車上的警衛也跳了下來,列著隊,盛軍長的兩個副官,趕上來拉開車門,朱唯白走了出來,他只聽到盛軍長一陣「呵呵」的笑聲,接著,盛軍長走上來,拍著他的手背,在他的耳際,低聲道:「唯公,你來了,有人說你不會來,我知道你一定來!」 朱唯白笑著,盛軍長又道:「我挑了七個美人,侍候唯公,還有上好的雲土,唯公千萬別見外!」 朱唯白笑著,道:「他奶奶的才見外!」 朱唯白和盛軍長一起走了進去,兩排警衛,緊緊跟在後面,朱唯白向後擺了擺手,道:「你們自己找樂子去吧,盛軍長和我是自家兄弟!」 兩排人齊齊答應了一聲,朱唯白又陡地沉下臉來,喝道:「記著,這是盛軍長的地方,不比在自己那裏,要是胡亂來,我可護不著你們!」 兩排人又齊齊答應了一聲,盛軍長也大聲叫道:「林處長!」 一個上校軍官大聲答應著,奔了過來,筆挺站在盛軍長的身前,盛軍長指著那兩排人,道:「林處長,你負責招待這批兄弟,要是有一個表示不滿意,我殺你的頭!」 林處長又大聲答應著,看那兩排人的神情,真有點受寵若驚,而朱唯白自然知道,那是盛軍長給他的面子,他高興地笑著。 接下來的時間,朱唯白有點迷迷糊糊,他總以為他自己的日子過得夠好的了,可是盛軍長的一切,卻叫他大大開了眼界。 酒醉、飯飽,兩個人躺在烟榻上,四五個如花似玉的美人,不斷服侍著,盛軍長深深呼了兩口,聽來像是閒閒地提了起來,道:「唯公,聽說貴部已有兩個月沒發餉了,是不是?」 朱唯白皺著眉,心裏罵了一聲他奶奶的。 朱唯白沒有罵出來的原因,是因為他也不是那麼不通人情世故,他帶的部隊,享有這樣的威名,可是事實上,卻已經有四個月發不出餉來了。 當了幾年長官,他自然知道人家部隊怎樣肥法,每一個長官,都可以吃好幾百個空額,可是他那一旅卻不同。獨立旅的編制是三千人,然而他那一旅,卻有六千人,只怕更多,可是軍需處卻還是照三千人的餉來發,開始時,朱唯白去預支,軍需處也不敢打回票,可是近四個月來,軍需處長卻要大帥的條子,而當朱唯白去見他的老上司時,香公卻總是忙得連見他的時間都沒有。 本來嘛,大半年沒打仗了,不打仗的時候,另外有人包圍著香帥,等到打仗了,這些人卻又不知道躲到甚麼地方去了。 部隊四個月沒發餉,朱唯白心中那份窩囊就別提了,忽然間叫盛軍長抖了出來,他臉上自然有點掛不住,心裏罵了幾句,又狠狠吸了兩口烟,才含糊地應了一聲。 盛軍長卻又笑道:「本來我也不知道,有一天,部隊圍住了十幾個人,正在搶掠,後來帶了來一問,知道是唯公的手下,我立時下令放人,這才知道!」 朱唯白用力一掌,拍在烟榻上,這一次,他忍不住了,罵了出來,道:「他奶奶的,四個月沒發餉了,當兵的沒起鬨,已經算是我有法子了!」 盛軍長站了起來,一臉驚訝的神色,道:「怎麼會?香帥佔著三府七州,二十多縣,又有兩條鐵路,真是財源廣進,一個獨立旅的餉,也會發不出,嘿,要是有戰事,靠誰打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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