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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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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小六子最後的一句話,他講完了那句話,人就倒了下來,臉上的肉,開始抽搐著,接著,身子就蜷曲了起來,曲得像一隻蝦,再接著,在小六子的臉上,現出了一種極其詭異的笑容來,沒有人會知道小六子在笑甚麼,但是凍死的人,的確在臨死之際,全這樣詭異地笑著,他們究竟在笑甚麼呢,沒有人知道,豬尾巴所知道的是,他不要凍死,不要帶著那麼詭異可怕的笑容死去! 豬尾巴奔進了鎮上的大街。 這一天,改變豬尾巴一生命運的一天,也是間接影響了千千萬萬人命運的一天。所有人的命運,或許是早就有了安排的,要不然,事情不會那麼巧。 豬尾巴才一奔上鎮的大街,就覺得今天,鎮上的情形,有點異樣,所有的店舖,全都上著門板,大街上,冷清清地,一個人也沒有,豬尾巴呆住了,鎮上的人,全都到哪裏去了呢?要是鎮上的人全不在了,那麼他豬尾巴又怎麼活下去呢? 豬尾巴幾乎哭了出來,他記得在他一生之中,他只哭過一次,那就是小六子凍死的那一次,他望著小六子的屍體,忽然哭了起來。他哭,可能是為了傷心,但是更多的是為了害怕,他不要凍死!不要!不要! 寒風更甚,豬尾巴發著抖,站著,無依地四下張望著,陡然,有人聲傳來了,那是一種整齊的、有規律的聲音,接著,他看到了人。 當他看到了那些人的時候,他揉了揉眼睛,還以為自己是看到了一群螞蟻,但不是,他看到的是人,是一大群穿著灰棉衣的人,每一個人都是那樣的木然,掮著槍,大步大步,向前走著,轉眼之間,就走了過去。 豬尾巴吸了一口氣,那是兵! 他知道,兵比蝗蟲更可怕,蝗蟲過了,還有草根樹皮剩下來,可是兵過去之後,就甚麼也不會剩下,那麼多兵開到鎮上來,難怪鎮上的人全都溜走了,就算不溜走,也全都躲起來了,不會再有人來叫他幹活,他也掙不到錢來買東西吃,而沒有東西吃下去,他就會餓死! 豬尾巴發著抖,在一個牆角旁靠牆站著,他覺得臉上的肉在抽緊,他盡力板著臉,不想自己的臉上,現出那種詭異的笑容來。 兵過完了一隊又一隊,像是永遠沒有盡頭一樣,豬尾巴漸漸覺得自己有點站不穩了,他的腳在發軟,他的身子慢慢地滑了下來。 也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一陣急驟的蹄聲,一陣驚惶的呼喝聲,和一個女子的呼喝聲。 快要倒地的豬尾巴一個轉身,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只是知道當他轉過身來的時候,有一匹馬,在他的身邊擦過,他的身子又快跌倒了,是以他本能地伸手,想抓住一點甚麼,結果,他雙手抓到的,是在疾馳中的馬兒的馬鬃,他被那匹馬帶著,雙腳在地上拖著,開裂的腳跟,拖在石板地上,痛得他大叫起來。 在豬尾巴的大叫聲中,那匹馬停住了,豬尾巴雙手仍緊緊拉著馬鬃,天旋地轉,他根本沒看清馬上是甚麼人,只看到那是紅紅綠綠的一團,接著,幾個人奔了過來,將那紅紅綠綠的一團,自馬上接了下來,然後,豬尾巴氍到一個女人的聲音,一面喘氣,一面道:「這個人救了我,得好好謝謝他!」 再接著,有人過來,扶住了豬尾巴,有人扶著他向前去,等到豬尾巴覺得有點緩和,定過神來時,他已經在一間屋子中了。 屋中生著火盤,一張桌子旁,坐著一個很瘦削,但是看來很威嚴的中年人,那中年人直盯著他,豬尾巴一看到那中年人的那一身軍服,身子又把不住發起抖來。 那中年人先開口,問道:「你叫甚麼名字?」 豬尾巴嚥下了一口口水,道:「豬尾巴!」 他的眼珠轉動著,看到屋裏站著不少穿軍服的人,可是他們全望著那中年人,那中年人忽然笑了起來,其餘的人,也就跟著笑了起來。 那中年人又道:「你馴馬的功夫倒不錯,可願意跟我?」 豬尾巴怔了一怔,馴馬的功夫?他哪裏會甚麼馴馬的功夫? 他想為自己辯幾句,可是他口唇顫動著,還未曾說出話來,那中年人已揮著手,道:「帶他下去!」 全屋子的人都答應著,一個人拉著豬尾巴走了出去。當豬尾巴穿上灰棉衣之際,他知道他開始在改變了,而等到熱呼呼的食物進了口,他對這改變,更加深信不疑,他變了一個馬伕,吳大帥手下第一員勇將、獨立第一旅張旅長的貼身馬伕。 張旅長就是那個中年人,直到好幾個月之後,豬尾巴才知道,那天他拉住了馬鬃,馬上那團紅紅綠綠的,是張旅長的一個女人。而那時候,豬尾巴已經不叫豬尾巴了,一個文書官替他改了一個名字,唸起來差不多,可是寫起來,可堂皇得多了:朱唯白。 這幾個月,朱唯白可真像是換了一個人,每次吃飯,他總要將肚子撐得發硬才肯住口,他一生之中,開始吃飽,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他根本不會馴馬,可是誰也不是生下就會馴馬的,別的馬伕會教他,開始的時候,朱唯白很害怕,他看到一隊一隊的兵開到前線去,槍聲和炮聲,震耳欲聾,而退下來的,只不過一半,或者連一半都不到,而那一半,又幾乎完全不像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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