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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袁中笙一聽,不禁為難起來。

  他搔了搔頭皮,好半晌不曾出聲。

  本來,他源源本本地將經過情形向管心說出,並不是多大的難事。但如果要照實說出來的話,那麼,他師父和馮大俠夫婦,被人擄去一事,也勢必對管心講了出來。然而,他又知道,這件事,川東雙俠至今還保留著秘密,不願對人提起的。

  而要袁中笙臨時編一些故事,去亂說八道的話,那袁中笙卻又沒有這個本事。

  管心見袁中笙半晌不語,面色不禁一沉,喝道:「你為何不說?」

  袁中笙據實道:「我不是不說,只是其中有一些事,不能讓人知道的,所以我不能說。」管心「嘿嘿」冷笑,道:「你身份不明,又來自費家莊,闖人我水城,便是死罪,還要口硬麼?」

  袁中笙道:「我實是不能——」

  他下面一個「說」字,尚未出口,只聽得管心,陡地一聲怒喝,手臂伸處,已向袁中笙抓來。

  他坐的地方,離開袁中笙倚身的那株大樹,約莫有七八尺距離。而他那一伸手,人也未曾站了起來,照理說,那一抓,是絕抓不到袁中笙的。

  可是,就在他手一揚,五指伸屈不已之際,袁中笙只覺得一股強勁已極的吸力,向自己吸了過來,身不由主,向前跌去。

  這一跌,跌出了五六步,管心五指一緊間,他雖然仍坐在石上,卻已將袁中笙的胸口緊緊地抓住!

  袁中笙心中駭然,忙道:「管前輩,你——」

  他才講了四個字,便聽得管心喝道:「你究竟是什麼來歷,說也不說?」

  袁中笙一聽,鬧了半天,敢情人家仍然不相信自己是黃山隱俠的弟子,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你們全是聾子不成?」

  管心面色一變,左掌在袁中笙的頭頂。提了一提,冷冷地道:「三妖餘孽,居然敢來我這裡生事,不殺你,也難以顯我之威!」

  他一個「威」字才出口,手掌已向下壓來!

  這時候,袁中笙的心中,可以說莫名其妙,到了極點!因為管心所說的話,在他聽來,完全莫名其妙!

  什麼叫作「三妖餘孽」,袁中笙首先不懂!

  他眼看管心掌力已吐,自己連氣都透不過來,要糊裡糊塗地成了掌下之鬼,心中急極,面色漲得通紅,可是他胸口被管心抓住,卻又一點力道也使不出來。

  正在此際,突然聽得遠處,傳來那少年的一聲叱責,道:「你……你是什麼人?」

  同時,聽得另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道:「小娃子,我是來找你師父的!」

  管心的掌力,如排山倒海也似,向下壓來,勢子何等之猛。然而,他究竟不愧為一流高手,一聽得那兩句對話,猛地一呆,手已停住。

  他收住勢子時,掌心已離袁中笙的頭頂,已只不過兩三寸左右而已!

  袁中笙覺出管心的掌力陡斂,抬頭向上看去,只見管心的手掌,仍懸在離自己的頭頂不過三二寸的距離處,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管心一停下手來,循聲望去。

  只聽得那少年的聲音,帶著怒意,道:「咦,你怎麼不請自進?」

  那陰陽怪氣的聲音道:「我一向不請自進的,你師父未曾和你說起過麼?」這兩句話已近了許多,而且,也可以看到兩個人,迅速地向前來。

  那兩個人向前來的勢子,十分異特。

  那少年乃是倒退而來的,看他的情形,像是想將另一人攔住可是不論他如何阻攔,那另一人身形幌悠間,總是在他的身邊,掠了過去。

  管心一手仍抓住了袁中笙的胸口,左手卻已垂了下來,沉聲道:「添生你退開!」

  那少年一聲答應,身子斜斜向外掠出。

  他一退開,另一人向前來的勢子更快,轉眼之間,便到了眼前。袁中笙直到那人站定,才看清他是何等樣人。一看之下,不禁一怔。

  只見那人面上的神情,滑稽之極,腦袋光禿,一件袈裟,灰撲撲地,毫不起眼,不是別人,竟正是那個化緣和尚!

  袁中笙又向管心看了一看,只見管心目射精光,註定在那和尚的身上,對於那和尚是什麼人,似乎也在心中起疑。

  那和尚一到,便沖著管心和袁中笙兩人一笑,又向袁中笙一指,道:「好小子,你果然在這裡,找得我好苦?為何給人當胸抓住,可是偷了人家什麼東西,給人當賊辦了麼?」

  袁中笙不禁啼笑皆非,道:「大師,我為了找人,誤人此處。管前輩不信我是黃山隱俠的弟子,是以才將我抓了起來的。」

  那和尚「噢」地一聲,又向管心望來。

  不等管心開口,他已經搶著道:「原來閣下姓管,卻不知已經故身的隴西管三源管大俠,和閣下是如何稱呼?」。

  管心一聽得那和尚如此說法,不禁聳然動容,呆了一呆,道:「那是先父。」_那和尚點頭幌腦,道:「原來閣下是管三源的後人,可喜可賀!」

  他講話的神氣,像是他和管心的父親是老朋友,如今得見故人之後,心中便十分歡喜一樣。

  如果他年紀已經很大了,管心倒也不會見怪。然而那和尚看來,卻只不過四五十歲,和管心差不許多,管心心中,不禁大怒。

  然而,那和尚一上來,便抬出了管心已故父親的名頭,倒令得管心,也不便發作,只得沉聲道:「不知大師如何稱呼?」

  那和尚道:「出家人還提稱呼作甚?」管心冷冷地道:「先父生前,名滿天下,難免有人要借他名頭招搖,是以要問一問。」

  那和尚「哈哈」一笑,道:「說得好,說得好。和尚有一事請問,令尊仙逝之際,閣下幾歲?」管心道:「恰屆弱冠。」

  那和尚道:「那你已懂事了,該知道令尊下葬之際,少了什麼?」

  管心一聽得和尚講出那句話來,身子猛地一震。

  刹時之間,只見他面如死灰,全身竟在微微發抖,抓住了袁中笙胸口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松了開來,身子一矮,頹然坐倒在地。

  袁中笙覺出胸前一松,連忙閃身避開。

  及至他見到管心如同身受重傷一樣,坐倒在地,他心中也不禁奇怪起來,心想何以那和尚所講的一句普普通通的話,竟有那麼大的力量?

  須知天山四鷹,每一人都是絕頂高手,其威望又在川東雙俠,青城郭氏雙劍等人之上。何以管心忽然之際,竟會如此?

  袁中笙望瞭望那和尚,又望瞭望管心,心中實是莫名其妙。只見那和尚一笑,道:「是我的不是了,過去了的事,還提他作甚?」管心坐倒在地之後,蒼白的面色之上,漸漸現出了一絲血色,緊接著,他雙須首先紅了起來,面上也立時變得通紅,可知他的心中,怒到了極點,血脈賁張!

  只聽得他陡地發出了驚天動地的一下長笑聲,厲聲道:「我在此隱居多年,只當事是費七所為,原來卻是你這賊禿!」

  他一個「禿」字甫出,雙臂一張,和身向那和尚,撲了過去。

  袁中笙這時,站在離那和尚,約有丈遠近處,管心向前一撲,所蕩起的強勁無比的勁風,竟將袁中笙湧跌在地!

  袁中笙慌忙一躍而起之際,只見管心已將撲到那和尚的面前,五指如鉤,向那和尚的頂門插下,指風嘶空,聲音更是刺耳之極!

  那和尚睜大了眼睛,像是管心雷霆萬鈞的攻勢,不是對他而發,他只是在一旁觀看,因此覺得十分有趣一樣。眼看管心五指,將要自他的頭頂插入,管心卻突然收住了勢子。

  這時候,管心的面色,又已轉為鐵青,只聽得他厲聲喝道:「你叫什麼名字,什麼來歷?」

  那和尚聳肩一笑,道:「我當你是氣糊塗了,原來你還有幾分神智,懂得問上一問。」

  管心一聽得那和尚如此說法,心中不禁一怔。

  那和尚的武功如何,他還未曾與之動過手,自然不得而知,然而,就是那份鎮靜功夫,卻也是常人所難以企及,剛才他攻出的那一招,勢子何等之盛,但那和尚,竟連眼也未多眨一下!

  管心厲聲道:「你死在臨頭,還花言巧語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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