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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到了日本,陳典文過著和以前二十年完全不同的生活,他像發了瘋一樣地讀書,吸收著一切新的知識。如果大時代不是那麼動盪,陳典文可能成為極其出色的科學家。

  但是,那年代,正是中國最動盪的時代,反清革命,正如風雲澎湃,多少滿懷理想,熱血沸騰的革命志士,集中在日本,陳典文很快地就認識了其中的幾個主要人物,隱名中山的孫文、氣度軒昂的黃興,和這些胸懷廣閱、志向萬里的人物相處,陳典文迅速發現自己,實在是太微小和太微不足道了!鹽幫的總管,在揚州城的街道上高視闊步,可以使得所有路人恭候在路邊,等他過去,也足以使人躊躇滿志,可是比起有勇氣將整個國家民族的命運,挑在自己肩上的革命志士來,陳典文真想在自己的臉上,狠狠地摑上幾下。陳典文很快就成為極其活躍的革命份子,他幾乎忘記一切地工作,偷運軍火,直接參加一次又一次的武裝起義,憑藉他特有的江湖豪氣,去說服大大小小的武裝力量,傾向革命,摒棄滿清。

  陳典文有可能成為傑出的政治家和軍事家,如果不是他知道鹽幫發生了意外的話。

  當陳典文狂熱地投身革命之際,他幾乎將過去的生活,完全忘懷了,在將近兩年的時間內,他和過去的生活,完全沒有聯繫,他在這期間所做的事,和如今這個故事,也沒有多大的關係,所以不加詳述,只有一件事,是有關係的。

  那就是,當革命的經費籌措困難之際,陳典文解下了他常年佩在身邊的那柄小金扇,托一個靠得住的革命同志,從上海到揚州去找唐榮,隨著那柄小金扇一起的,還有一封他親筆繪製的地圖,信上所寫的,是要唐榮根據地圖上所繪的地點,找到一萬兩黃金,並且設法將之運到上海,作為革命的經費。

  那一萬兩窖藏黃金,是傳說中有金山銀山,沉在興化湖底,連得興化湖水也為之高漲的鹽幫歷數百年來,積下來的財富中的不知幾分之幾。

  鹽幫的確有著數不盡的金銀,只是這些金銀,究竟藏在什麼地方,卻只有一個人知道,就是鹽幫幫主。那是鹽幫之中的頂峰秘密,永遠只有一個人知道,當年清兵入關,將潘家大宅拆成平地,也沒有找到什麼??

  當年,秘密隨著逃亡的潘家子弟,到了青海,而陳家和潘家,是在青海共患難的,所以自那時起,潘家將三處窖藏的地點,告訴了陳家,規定也只能由陳家的一個子弟,知道這個秘密,並且決不能告訴任何人。

  陳典文知道三處鹽幫財富埋藏的秘密,一處是一萬兩,另外兩處是五萬兩,而據知,鹽幫財富,是共分一百處,秘密地被藏著。

  為了革命,陳典文才將這一處窖藏,獻了出來,被他派去的那位革命同志,在帶著金子到上海的時候,還帶來了唐榮。

  那時,陳典文正在廣州,參加他第十幾次的武裝起義,唐榮在上海未見到陳典文,坐上了大洋輪,到了香港,再從香港到了廣州。

  陳典文和其他的革命同志一樣,是滿清政府頭等通緝的對象,唐榮到了廣州之後,也是久經轉折,才見到了陳典文,在陳典文住所院子的一株大榕樹下,唐榮緊握著陳典文的手臂,一時之間,激動得講不出話來。

  陳典文轉拍唐榮的肩頭,道:「任務完成了麼?」陳典文講的話,唐榮已經有點不怎麼聽得懂,他要怔上一怔,才道:「全起出來了,總如共一萬兩,還是老秤,合起現在的斤兩,足有一萬一千六百多兩,成色也好極了,已經到了上海。」

  唐榮講到這裡,向榕樹根上,大口地吐了一口水,道:「真想不到,那道小石橋,每天有幾千個人踏過,誰能料得到,橋面上的那兩塊,不是大石,是整塊的金塊,要是早叫人知道,揚州那麼多人,每人啃上一口,也將這些金子啃完了!」

  陳典文笑了笑,道:「那算什麼,還有兩處窖藏,你更做夢都想不到!」

  陳典文陡地住了口,雖然陡地住了口,雖然他和唐榮的關係,與眾不同,但是事情有關鹽幫窖藏的駭人巨富,究竟是不容多漏口風的。

  唐榮也立時住口,沒有再問下去,兩人呆了半晌,陳典文才儘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來平靜,道:「我叫你對蘭姑說一聲,我為了革命,不得已要這樣做,蘭姑的意思怎麼樣?」

  唐榮陡地一怔,張大了口,望著陳典文,像是他所聽到那句話,是最奇怪的話一樣!

  陳典文也怔了一怔,唐榮的神態實在太特別了,那令得他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問才好,因為這兩年來,鹽幫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全然不知道,就算想問,也無從問起。

  過了半晌,唐榮才做了一個鬼臉,越是沒有機心的人,越是要裝出胸有城府的樣子來,那樣子也就格外惹人發笑,他笑著,道:「少爺,連我也不能說?」

  陳典文有點惱怒,道:「唐榮,你在搗什麼鬼?」

  唐榮忙挺直了身子,道:「少爺,蘭姑不是和你在一起,她不是到日本找你去了?」

  陳典文的耳際,「轟」地一聲響,怔怔地望著唐榮,一時之間,他更加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蘭姑到日本找他去了?這話是從哪兒說起?

  陳典文在一怔之後,不由自主喘著氣,道:「你慢慢說,別急,告訴我,蘭姑,怎麼到日本了?」

  他在叫唐榮「別急」,可是他自己卻急得連話也說不連貫了。

  唐榮搔著頭,道:「大婚之後,不到半年,蘭姑就走了,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走的,只知道她走了,又過了不多久,到日本去了,到日本去,為的是找你,要和你在一起!」

  陳典文頓著腳,道:「這是什麼話,張翱呢?」

  唐榮歎了一聲,道:「張先生?真是難為了他,唉,你想想——」

  陳典文忍不住喝道:「少廢話,張翱為什麼不去找?他怎麼不去找蘭姑?」

  唐榮呑了一口口水,道:「少爺,你聽我說,張先生他……他……幫裡人人都說,蘭姑早就給了你,可是張先生也沒說什麼,一樣盡心盡力,替鹽幫辦事,不過蘭姑還是忘不了你,所以走了,到……」

  唐榮的話還沒有說完,陳典文已經把不住全身發起抖來,陡地揚手,「叭」地一聲,在唐榮的臉上,打了重重的一個巴掌,這一巴掌,打得唐榮那樣的大個子,也一個踉蹌,幾乎跌倒。

  陳典文的聲音也變得尖銳,可是他心中的憤怒和激動,已到了極點,道:「這是誰說的?」

  唐榮掩著臉,道:「我不知道,蘭姑……走了之後,幫裡人人都那麼說,他們……都那麼說……我也……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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