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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線凝視著范天聲的背影,現出十分欽佩的神色,道:「范大俠說得是,我失言了!」

  范天聲卻不再轉回身來,只是大踏步出了屋子,翻身上馬,柳絮兒來到了門口,范天聲已然牽著那匹白馬,向前疾馳而去,轉眼之間,溪水四濺,馳過了小溪,便沒入那道小徑之中了!

  柳絮兒轉回身來,只聽得紅線在喃喃自語,道:「我若不是會受薛大人的大恩,也決不會在薛節度使府中。」

  柳絮兒道:「師姐,你這話,對我說有甚麼用?該說給范大俠聽!」

  紅線抬起頭來,神情極其茫然,道:「他走了麼?」

  柳絮兒點頭,道:「看來他脾氣大得很,一言不合,就不辭而別!」

  紅線搖了搖頭說道:「怎能怪他?他本是翱嘯九霄的駿鵬,我卻問他願不願意做守門的鷹犬,他如何能不怒?話不投機,立時遠離,這是君子的作為!」

  柳絮兒怔怔地望著紅線,道:「師姐,你現在說得輕鬆,我問你,你是答應了薛大人,請范大俠到潞州去的,薛大人面前,你如何交代?」

  紅線微微一笑,道:「那不要緊,我現在已知道,他決不會投到魏郡田承嗣那裏去,我就放心了,只要他不去魏郡,田府中的那些人,你我還足可對付!」

  柳絮兒瞪著眼,道:「你肯定他不會去投田承嗣?」

  紅線並沒有再說甚麼,只是坐了下來,又去撫琴,可是,琴音總是十分繚亂,她撫了半晌,雙手按在琴弦之上,望著几上的線香,發起怔來。

  柳絮兒不知道她在想甚麼,甚至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甚麼。

  這裏的環境雖然寧靜,但是紅線卻看得遠、看得廣,她看得出,各鎮節度使尾大不掉的結果,一定是導致天下大亂。她也看得出,野心勃勃的田承嗣,已經等得有點不耐煩了。她更看得出,薛嵩絕擋不住田承嗣大軍的進攻,眼看這裏的平靜,就要消失,野蜂兒不能再在花上採蜜,大軍過境,所有的花兒,都會被鐵蹄踏踐!

  在這樣的時候,偏偏是在這樣的時候,自己和范天聲見了面。

  紅線的心頭,感到了一片莫名的悵惘,范天聲走了,這片悵惘,是范天聲留下來的,或者說,是范天聲直視著她的時候的那種眼光,留下來的。

  紅線從來也沒有給一個年輕男子那樣近乎無禮地注視的經驗,在當時,她的心跳得極其劇烈,如果不是勉力鎮定著,她根本連抬起頭來的勇氣也沒有,而這時,她慶幸當時並未曾低下頭去,那樣,范天聲才能在她的心中,留下如此深的印象!

  她知道,自己只要繼續留在潞州節度使府中,那麼以後就絕不能再有和范天聲交往的機會,然而,她又怎能在現在這樣的情形下離開?

  紅線輕輕地嘆著,柔腸百轉,她心中亂到了極點,甚至連柳絮兒在叫她,她也聽不到,她只是怔怔地望著窗外,一聲不出。

  ***

  大樹林中,一片陰森,參天古樹,一直向上升,枝橙交纏著,將陽光全都蔽了去,留下了一片碧綠。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書生,身後跟著一個十四五歲的書僮,緩步走進林子來,那書僮的肩上,挑著書箱、行李,扁擔壓得吱格吱格響,那書生氣定神閒,不慌不忙地走著,好像對森林中幽靜的景色,十分欣賞。

  森林中看來並沒有甚麼人,但是就在離那書生約有十來丈處的一簇大樹之後,卻隱藏著五六個精壯的漢子,那幾個漢子隱身在樹後,目光灼灼,望著前面,看到書生和書僮走了進來,其中一個立時沉聲道:「有人來了!」

  另一個低聲說道:「是一個窮書生,不值得動手!」

  最先說話的那人,「哼」地一聲冷笑,道:「老二,你出來打劫,也不是第一遭了,你看看,那書僮的一根扁擔,壓得亂晃,那書生的腳印也深得可以,這兩人身上,少說也有三五十兩金銀!」

  那人一說,其餘幾個人全都探頭出去,這時,那書生來得更近了,果然,書生的身上,雖然只有頭上的一個绺褳,但是每一腳踏下去,卻都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腳印,那幾個人盡皆喜形於色,等那書生走得更近了些時,一聲口哨,一起竄了出去,手臂振處,手中明晃晃的鋼刀,搖得人眼花。

  那六個剪徑的強盜,一躍了出去之後,已然將書生和書僮圍住,可是他們六人,卻盡皆呆了一呆。

  只見那書生的面上,不但毫無懼容,反倒是笑嘻嘻地望定了他們,這倒還可以說是那個書生被嚇得傻了,反倒笑了起來。可是,更奇的是那書僮,竟笑出了聲音,道:「主人,你看,又有強盜來了!」

  從那書僮的呼叫聲中聽來,「又有強盜來了」,竟像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一樣!

  那六個漢子一呆,為首的那個「唰」地虛砍了一刀,喝道:「要命的將身上的金銀留下!」

  那書生笑了起來,道:「對啊!這正是我要說的話,將你們身上的金銀留下!」

  那六個強盜齊聲怒喝,兩個性急的,一面喝罵著,一面已揮著刀,疾衝了過來,一個向著書生,一個向著書僮,疾砍了下來,只見刀光閃閃,在幽暗的樹林之中,看來更加奪目。

  那兩個強盜的刀勢頗狠,滿以為鋼刀落下,人頭滾地,這兩個人,一定性命難保,行囊中的金銀,自然也可以予取予攜了。可是,就在那兩個強盜欺近身去之際,只見那書生一伸手,已然托住了向他揮刀砍來的那強盜的手腕,緊接著,他手向下,輕輕一沉,只聽得「咔」地一聲,那強盜的手臂骨,已被書生拗斷,而另一面,那砍向書僮的強盜,也好不了多少,他才砍下,那書僮的身子一矮,忽地一閃,已閃到了強盜的背後,一頭撞在那強盜背心之上,那強盜「哇」地一聲,口中的鮮血,像是一股箭一樣,直噴了出來,人也向前衝去,直衝到了一株大樹之前,撞在大樹之上,隨即倒地。

  而那書生在此際,也已將斷臂的強盜,向前推了出去,那強盜撞在另一人的身上,只聽得一陣骨折之聲,兩人盡皆軟癱在地。

  一動手之間,六個強盜,已有三個只剩了半口氣,另外三個,不禁看得呆了,一個還硬著頭皮,乾喝道:「你,你想怎樣?」

  那書生「呵呵」笑著,道:「還是那句話,將身上的金銀留下!」

  那三個強盜齊聲怪叫,轉身便逃,那書生也不追,只是道:「王安,追他們回來!」

  那書僮答應了一聲,只見他伸手入懷,自懷中取出一張小小的鐵胎弓來,他動作奇快,鐵胎弓才一取出,便聽得「錚錚錚」三下弦響,三枚鐵彈子已向前疾射而出,鐵彈嘶空聲才起,又是「撲撲撲」三下響,三枚蓮子大小的鐵彈,一起射入了那三個強盜的後腦。事情發生得實在太突然,那三個強盜,連臨死之前的驚呼聲,也未來得及發出來,便自仆倒在地!

  那書生仍是「呵呵」笑著,道:「王安,你跟了我幾年,也能為我做點事情了!」

  書僮趁機道:「多謝主人的栽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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