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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武官才講到這裏,薛嵩便突然站了起來,轉過身,繞過身後的大屏風,走了進去。

  他那突如其來的行動,令得那武官目瞪口呆,僵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

  還是薛嵩的一個親信,走到了他的身邊,低聲道:「大人聞報,心情不好,你還是快快回前面防地去吧!」

  那武官著急道:「紅梯關前,我們兵力薄弱,大人若不調兵增將,敵兵一發,我們萬難抵擋,我一個人回防去,又有甚麼用?」

  那親信也苦笑起來,道:「可是你在這裏,也沒有用啊,大人總有辦法的,真要是拿不出辦法來,那我們也只好走一步瞧一步了!」

  那武官聽了,更是發急,道:「薛大人秉性仁慈,在他治下,人人安居樂業,要是魏郡的大軍攻了進來,可就沒有這種太平日子過了!」

  那武官一發急,嗓門大了些,不但滿堂上下,皆可以聽到他的話,連已然走在走廊中的薛嵩,也隱約聽到了那武官的叫嚷聲。

  薛嵩的心中,又不禁一陣絞痛,他就任節度使以來,一直只在想如何使潞州百姓,過得安居樂業,卻未曾想到整軍備武。

  然而現在看來,自己的做法顯然錯了,沒有武力作後盾,安樂的日子,豈是容易保持的?

  他腳步沉重,一直向前走著,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到甚麼地方去?該如何作決定?他只清楚一點,那便是自己決不是田承嗣之敵。

  直到薛嵩聽到了一陣琴音,他才略停了一停,然後,加快了腳步,循著那陣清冷高雅的琴音,一直向內院走去。

  一垂輕紗,一重竹簾,又是一重輕紗,那精緻幽雅的院子,一扇月洞門,對著一叢翠竹,在翠竹下,一張琴台,三炷線香。

  線香上升起不可捉摸、曲折變幻的煙篆,在琴台上,是一張古紋斑駁的桐木琴,輕輕在琴弦上撥動的,是一雙其白如玉的纖手。

  纖手的動作那樣緩慢、柔和,隨著青蔥也似的手指撥動,琴弦發出動聽的聲響來,聽來有幾分悲,有幾分愁,在撫琴的是紅線。

  紅線凝視著琴弦,她俏麗的臉上,有著一股不可捉摸的神情,像是她正在思索著甚麼。

  從她的神情看來,她似乎並不是專心在撫琴,而是一面撫琴,一面在思索著,她手指全然是一種自然的動作。

  突然之間,琴音似乎亂了起來,紅線怔了一怔,定了定神,手指的動作加快了些,但是琴音仍然很亂,陡地,「錚」地一聲,一根琴弦斷了!

  紅線的雙手,一起按在弦上,緩緩地道:「琴音無故自亂,必有人竊聽,不知是誰?」

  輕紗揭開,簾子捲起,薛嵩走了進來,道:「紅線,是我在簾後站了片刻!」

  紅線忙站了起來,襝衽為禮,又轉頭向琴看了一眼,道:「大人,琴上斷的是角弦,必有凶事發生,大人可曾聞報麼?」

  薛嵩呆了一呆,隨即嘆了聲,道:「紅線,你真是料事如神,適才有人來報,田承嗣已陳兵紅梯關!」

  紅線蹙著柳眉,薛嵩搓著手,道:「我沒有主意了,紅線,你可有辦法教我?」

  紅線緩緩坐了下來,她雖然是薛府的青衣,但薛大人對她另眼相看,已非一日,她盡可以在薛大人的面前,坐了下來,她伸手輕輕撥著琴弦,發出一下又一下並不連接的「叮叮」聲來。

  她在沉思,薛嵩並不打擾她的沉思,薛嵩早已知道,紅線的才具,遠在他這個大人物之上,他不止一次,憑著紅線的幫助而渡過難關,這時,除了依靠紅線之外,他簡直想不出還有甚麼人可以共同商量的!

  紅線一直在想著,直到那三根線香,已燒去了一大半,她才徐徐地道:「若是能請到一個人來潞州,則兵危可解!」

  薛嵩忙道:「誰?誰有那麼大的力量?」

  紅線的聲調更加緩慢,道:「劍術天下第一,俠名江湖無雙的范天聲范大俠!」

  薛嵩忙道:「這位范義士在何處,我著人去叫他!」

  紅線微微一笑,道:「大人,范大俠如閒雲野鶴,府中派出去的人,怎請得動他?大人若允我離開幾日,我當設法請他來。」

  紅線講到這裏,略頓了一頓,秀眉微蹙,道:「就算請他不到,只要使他不投到田承嗣那邊去,那麼也就不怕甚麼了。」

  薛嵩睜大著眼,顯然不知道紅線那樣說,是甚麼意思?

  紅線微微一笑,道:「大人,田承嗣的野心,由來已久,他不斷在江湖上尋覓奇才異能之士,早欲得范大俠投效,若是范大俠到了魏郡,他聲勢大壯,只怕立時進軍,但如范大俠不去──」

  薛嵩忙道:「他也準備得夠充分了!」

  紅線緩緩地道:「不錯,他準備得的確夠充分了,但是,魏郡田府中的那些人,卻還不在我的眼裏!」

  薛嵩呆住了,他望著紅線,幾乎認不出在眼前的,就是自己所熟悉的紅線來。

  那時,在紅線俏麗的臉龐上,有著一股極其堅決的神采,而在她明如秋月的雙眼中,另有著一股逼人的英氣,這哪裏還是作畫、刺繡、吟詩、撫琴的紅線?

  就在薛嵩發著呆的那一剎間,紅線又已恢復了常態,薛嵩連忙道:「好!好!可是,你得快些回來。」

  紅線點頭道:「一有了結果,我就回來,大人,我有一個師妹,日前還曾來見我,道起范大俠,說她曾見過范大俠,就在官道附近馳過,我現在去追尋他的蹤跡,想來不是難事!」

  薛嵩更迷惑了,望著紅線,問道:「你……你的師妹,日前曾來過?如何我不知道?也未聞門官報知?」

  紅線微微一笑,道:「她要來就來,要去就去。大人,這些事,你是不知道的!」

  薛嵩連連點頭,這些事,他的確是不知道的,而且他也明白,他根本毋需知道,他只要肯定紅線對他的忠誠是絕無問題的,那就可以了!

  紅線投進府來時,他就奇怪何以這樣才能出眾的女子,會甘心作婢,後來,還是紅線自己說出,她也是官門之後,她的先人遭了冤屈,是薛嵩在任上時,特意幫他洗刷清白,紅線是感恩來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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