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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劍手


  月黑風高,夜闌人靜。

  在一道曲折的小路上,有一匹駿馬,飛馳而至,轉眼之間,已經來到了一座林前,馬勢絲毫不弱,向林中疾竄了進去。然而,就在馬兒竄進林去之際,只聽得「颼颼颼」三聲響,三股寒光,自林中發射而出!

  馬上那人,立即身形一側,自馬背上滾下地來,一滾,再滾,滾出了丈許,沒入了草叢之中。而剛才還在揚鬃踢蹄、旋風也似向前掠出的那匹駿馬,卻已一聲慘嘶,人立起來,潔白的馬身上,出現了兩灘殷紅,人立之後,砰然倒地不起。

  馬上那人,緊緊地貼著地面,伏在草叢之中,一動也不動。

  他機警的雙眼,自濃密的野草中向外望去。他是一個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一臉英氣,伏在地上,面上充滿了警惕的神色。

  他是做保鏢的人,但是卻和開鏢局、公開走鏢的鏢頭不同,他走的是暗鏢。若不是價值連城的寶物,他根本不輕易出動,而他每一次受託,也必然經過親友的輾轉介紹,方肯答應。

  他身負絕藝,但是他的名字,郭永新三字,武林中卻是絕少人知道。知道他那一手「飛劍手」絕藝的人,自然更少。那是由於他平時幾乎不與武林中往來的緣故。而他的行動,又是極端秘密的,這一次,他對於自己,何以在半途遇伏,也感到莫名其妙!

  他伏在草叢中不動,只希望自林中射箭的人,並不是專在這裡等他的。

  就在郭永新伏在地上之後不久,只見人影亂晃,自林中射出了六條人影來,身法快絕。那五六人一出林,便排成了一個扇形。

  由於天色黑暗,自林中躍出的那六個人,究竟是何等樣人,他也看不清楚,只聽得其中一人,慘惻惻地一笑,道:「洛陽城中,鼎鼎大名的綢緞莊郭大老闆,何苦還隱身不出?」

  郭永新心頭「怦」地一跳,那些人是專沖著他而來的,在洛陽城中開綢緞莊,只不過是掩護他身份之舉,那些人自然是探知他來歷的了。

  然而,郭永新仍不明白,這些人是怎麼知道他的行蹤的?他每一次出動,都秘密到了極點,這次因為所保的東西更其名貴,所以更是小心,除了妻子之外,他未曾向任何人提起過,但是敵人卻在他必經之路等著他了!郭永新心思電轉,身子仍是一動不動地伏在草叢之中。

  只聽得那六個人,各自發出了一個短呼之聲,身形散了開來,已成為一個圓圈,將他的藏身之處圍住。恰好天際響起了雷聲,亮起了幾道閃電。

  就在閃電時天地間照得通明的一刹間,郭永新雖然來不及看清他們六個人的臉面,但是他卻看到了其中兩人手中的兵刃。

  郭永新的心中,生出了一股寒意。

  那是兩柄異常鋒銳的虎頭鉤,鉤柄上,飄著黑色的絲穗。郭永新的心中,也立即閃過了「關西六虎」四個字,那是六個黑道上窮凶極惡的人!

  郭永新反手抓住了佩劍的劍柄。一陣風過,雨點開始灑了下來,在郭永新的感覺上,那雨點像是血而不是水,雖然至今還未曾動上手,但是他已經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同時,他心中也在不斷地想著:「關西六虎,是怎麼知道我的行蹤的呢?為何一出洛陽,不到十裡,便遇上了他們呢?」

  那六人不住「哈哈」地笑著,一步一步地向前逼來。郭永新屏住了氣息,看那六人的情形,他知道他們已經看穿他是藏在這一叢野草之中……

  陡然之間,只聽得六人,各自一聲狂笑,手抖處,自他們中一人的手掌中,發出了一蓬綠幽幽的燐火來。那蓬燐火,帶著一股異樣的腥味,一沾著野草,便立即燃燒了起來。

  雖然雨勢漸大,但是雨點卻一點也影響不了火勢。郭永新一見這等情形,知道再難在草叢中存身,他陡然一聲長嘯,雙足一挺,身子已淩空拔起!

  他的身形,在綠幽幽的怪火照耀之下,淩空丈許,自下而上看來,目標再明顯也沒有,幾乎就在那電光石火之間,六股寒光,又向他發射而至!

  郭永新身在半空,長劍揮動,只見手腕振動間,一圈晶虹,上下繚繞,將他的全身,盡皆護住,六柄飛刀,一齊旋飛。

  郭永新身形一側,斜斜落了下來,關西六虎立即身形飄動,仍將他圈在中心。

  一旁,草叢上發出的綠幽幽的火光,映得每一個人的面部那麼陰森可怖。郭永新橫劍當胸,道:「六位朋友,缺少錢財麼?」

  那六人一齊大笑起來,其中年紀最大的一個厲聲道:「什麼也不缺,今日專為取你的性命而來!」郭永新目中精光四射,從那人的語意中聽來,他們六人,確是為自己而來,而絕不是為了劫鏢。

  他心中又浮起了這一個問題:他們是怎麼知道自己行蹤的呢?

  然而這時候,他卻絕沒有機會去思索著一個問題。因為寒光閃動,三柄虎頭鉤已經遞到了他的面前。郭永新的身子,猛地向後一縮,「刷刷」兩聲,又有兩柄虎頭鉤,自身後攻到,在他腰際掠過,將他腰際的衣服,一齊割破!

  郭永新一聲大喝,身子仍是不顧一切地向後退去,一側頭,避開了自頸後攻來的一鉤,手臂突然一縮,以劍柄向後,疾撞而出!

  這一招,名喚「倒轉乾坤」,乃是以寡敵眾時的絕招。而郭永新在一退再退之後,看見眼前共有五人,而身後又有人攻到,可知身後一人,已落了單。所以,他才使出了這一招的。

  果然,在他劍柄,才一向後撞出之際,便聽得背後,傳來了一聲悶嘎,郭永新反手一抓,便將那人的腰眼抓住,手背一振,向前疾拋了出去,那人的身子被他拋出了兩丈許,撞在一株大樹之上,腦漿迸裂!

  但是在他左臂向外一振間,左手身破綻略露,寒光閃動,一陣劇痛間,已被一柄虎頭鉤劃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來!而其餘四柄虎頭鉤,又一齊煞了上來,郭永新根本沒有時間去封穴止血,他只是蕩起長劍,護住了全身,跳躍抽移,避開了七八招極其淩厲的招數。突然之間,他又是一聲長嘯,手臂一振,那柄長劍,帶起一陣銳利之極的嘶喧之聲,向前飛出!那是他傷敵無數的「飛劍手」絕技!身遭五人圍毆,而且還受了傷,居然還能兵刃出手傷人,那實是任何人所料想不到的事,是以郭永新長劍才一出手,一人首當其衝,慘叫一聲,已被長劍當胸刺入,直透背部!

  由於長劍上所蓄的力道極大,所以那人雖然早已死去,身子卻還向後倒了出去,而郭永新長劍一出手,人便飛身而起,那正是他飛劍傷人的絕技,身子的去勢,比那個死人更快,一伸手間,又已握住了指在死人心口上的長劍劍柄!

  但是對方還有四人之多,卻已然一齊攻了上來!郭永新只覺得腿上一陣劇痛,竟不由自主,站立不穩,劍雖拔出,身子卻向前一俯。

  郭永新心知這是自己的生死關頭,就在身子向前一跌之際,一劍貼地橫掃而出,劍鋒形成了一個大圓圈,只聽得兩個慘呼之聲,四人之中,有兩個避之不及,雙足被長劍齊足脛削了下來,倒在地上,亂顛亂滾,慘叫聲和著雷聲隆隆,驚心動魄,到了極點。

  郭永新一劍得手,並不站起身來。

  實際上,他根本難以站起身來。他本是腿上受了傷才倒地的,在倒地之後,腰際又被另一柄虎頭鉤劃了一下,他傷勢也是極重!

  他將兩人的足削去之後,在地上一個翻身,而他剛一翻過身來,兩柄虎頭鉤,已經疾壓了下來。郭永新一橫劍,「錚錚」兩聲,兩個虎頭鉤壓在劍身之上,兩個陰森可怖、咬牙切齒的臉,離他不過六尺。他勉力而上抬著長劍,不令虎頭鉤壓了下來,喘著氣道:「我與你們,素不相識,何以……尋我生事?」

  那兩人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郭永新絕不明白他們笑些什麼,他只是看出有機可趁,鼓足了真氣,猛地一抽劍。本來,他一柄長劍,擋住了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疾壓而下的兩柄虎頭鉤。

  而他一抽劍,兩柄虎頭鉤自然也一齊壓了下來,但是郭永新卻早已有了準備,在打橫抽出長劍的同時,左肘在地上一撐,身子硬生生地向右,移出了四尺,那兩柄虎頭鉤,「叭叭」兩聲,一齊陷入地中。

  而郭永新也在那瞬間,勉力躍起,劍發如虹,一招「並蒂蓮開」,劍尖先左後右,分別刺中了那兩人的後心之中。那兩人身子向前一俯,倚在他們砍在地上的虎頭鉤上,並不跌倒,看來更是淒厲之極!

  雨越下越大,郭永新喘了幾口氣,他死裡逃生,才感到剛才自己處境的危險。好一會,他才感到,四周圍除了雨聲之外,變得出奇地沉靜。

  他連忙向那被他削斷雙足的兩人看去,只見兩人的身旁,雨水和鮮血,匯成了一個血水潭。兩人雙睛怒凸,舌根咬碎,想是受不住痛苦,已經自斷筋脈而死了。

  郭永新勉力倚劍而立,雨點灑在他的身上,使得他身上的幾處傷口,更覺得一陣陣奇痛。他摸了摸腰際,自己所要保護的四顆明珠還在。

  但是如今,問題已不在四顆明珠上,而在於關西六虎何以知道自己會經過這裡,會在這裡等著,要取他的性命!

  他撕破了上衣,裹住了傷口,冒著雨,折回來路,向前走去。傷口劇痛,步履艱難,好不容易,捱出了六七裡。一道閃電過處,他的心中,也陡地一兩!

  他的行蹤,既然只有他妻子知道,那麼,唯一的可能,自然也是他妻子洩露出去的!郭永新一陣昏暈,幾乎跌倒在大雨之中!

  他咬緊了牙關,走得更快,不一會,便已來到了城外的一個莊子中。轉過了幾幢屋角,終於在一間平房前停了下來。

  那間房子並不華麗,但是十分整潔,在深夜大雨,人人皆已進入夢鄉的時間,屋子中卻還有燈光透出。那是郭永新自己的家,然而這時候,他卻一點也沒有回家的感覺。他貼牆站住,指甲在窗上輕輕一劃,劃開了一道縫,向內看去。

  只見房內桌子上,放著一個靈位,香煙繚繞,他年輕美貌的妻子,正滿面淚痕地在跪拜著。郭永新連忙再向靈位上看去,只見上面寫的是「先考于公東陽之位」八個字!

  刹那間,郭永新完全明白了,他明白了為什麼他的妻子一直說她是個可憐的孤兒,原來她是于東陽的女兒,而于東陽則正是死在郭永新手下的一個黑道上的獨腳強盜。

  那麼,今晚關西六虎,一定也是她通知而來的了。想不到結褵四載,她完全是為了復仇而來的!郭永新一折手,握住了劍柄,劍光向著窗子,只要內勁一發,那柄長劍,立時可以電射而出,將蓄意報仇、委身下嫁的敵人刺死!

  但是,也就在此際,一聲雷響,只聽得床上傳來了一下兒啼,一個小女孩叫道:「媽媽,媽媽,打雷我怕!」他的妻子連忙走了過去,將一個三歲的小女孩,緊緊地抱在懷中,道:「別怕,乖乖,媽媽自今天起,也不用怕,媽媽最怕的那個人,今晚一定要死了,媽媽和你,快快活活地過一輩子。」

  小女孩睡眼惺忪,道:「媽,你怕的是誰啊?」但是卻沒有回答,代之而起的是一陣慈愛的、催眠的歌聲。郭永新望著自己女兒紅撲撲的臉,垂在額頭的黑睫,偎依在母親懷中的滿足的神情,他「飛劍手」的絕技,像是碰到了最厲害的對手一樣,竟一點力道也發不出來!

  郭永新沒有再看下去,他終於沒有使出他飛劍手的絕技。他垂下手臂來,以劍作杖,冒著迎面而來的大雨,慢慢地向外走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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