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餘生 > 紫龍佩 | 上頁 下頁
一三五


  也不知他從什麼地方,拿出一腿熟肉,竟躺在石縫裡大嚼起來。

  麟兒一見機不可失,竟長笑一聲道:「老前輩,有肴無酒,豈不可惜?麟兒為你送酒來了!」

  聲落人到,那身法卻極為乾淨俐落。

  和尚聽說有酒,忙不迭一躍而起,眯著兩條細眼,瞪著麟兒問道:「你手中持的真是酒嗎?」

  麟兒笑道:「晚輩在長輩之前,哪敢說假?不過這酒不是什麼佳品,陳年茅臺,年代卻不過十年以上。」

  原來麟兒囊裡還有幾件空瓶,瓊娘恐玉郎有時需酒,只要一落腳,就設法把它儲滿,以備不時之需,不意此刻果然用上。

  那和尚且不答理,劈手把酒接過,又從那破得不能再破的衣服裡,拿出一隻大粗碗,看情形,自從他用起就沒有把它洗過,他把瓶中的酒倒在碗裡,恣意暢飲起來。

  瓊娘見玉郎已和和尚答上話,也與惠元兩人雙雙撲到,仔細把和尚一瞧,幾乎忍不住笑了起來。

  原來那和尚打扮得非常滑稽可笑,一顆光頭,中部凸起,恰似頭上放著一個大饅頭,長眉毛,細眼睛,瞻鼻,闊門,虯髯滿面,兩耳垂肩,腰粗腿壯,身體原極魁梧。但他穿著一件破僧袍,那僧袍袖口大,腰身細,看起來非常礙眼,僧袍原是百孔千瘡,那補綴之處,卻是有紅有綠,東一塊,西一塊,五光十色,怪異非常。

  他身後卻背著一具很精緻的絲囊,內藏饒鈸一副,徑可逾尺,精芒電閃,耀眼生寒,以他這身鴉衣百結的裝束,配著這副佛門法器,愈顯得極不調和。

  他那吃相,更饞得使人不堪入目,不管臉和手油垢有多厚,左手卻抱著一條熱狗腿,連肉帶骨,虎咽狼吞,恰似餓牢裡放出的囚徒,以終年難得一飽,見著東西,連注命也顧不得了。

  看他年齡,卻在六十以上,可是全身動作卻敏捷異常,光著一雙腿,赤著一雙足,汗毛糾結,污泥滿布,恰似野人一般。

  瓊娘年紀輕輕,雖然非常莊重,卻帶著三分童心,見他狗腿吃完,酒也剩不了多少,遂嬌笑道:「老前輩,吃飽了沒有?我囊中還有酒菜呢,如不嫌棄,待我一併奉上如何?」

  那和尚卻咧嘴大笑道:「誰說和尚不交桃花好遠?我年紀一大把,偏生有人家的小媳婦看上了我,能得美人青睬,哪能不痛飲一醉?」

  這一說,把瓊娘羞得霞飛兩頰,愧恨得無地自容,兩手捧著臉,扭轉嬌軀,不敢再看。

  那和尚卻把臉容一整,大聲問道:「怎麼啦?一下子就變了心麼?敢情你這種甜言蜜語,卻原是欺我這個瘋和尚,這且不談,答應送我的酒菜,卻不能賴掉不管!」

  瓊娘嬌咳道:「還尊你是長輩呢?瘋言瘋語,這個大小也沒有,有酒肴,偏不給?」

  那和尚手摸光頭,把肩一縮,大笑道:「想不到我和尚爭強好勝,卻受你這妮子一頓奚落,他日遇了魔劫,那些臭小子來找我和尚,我也懶著不管了!」

  瓊娘氣道:「誰要你管,士可殺,不可辱!男子女人,誰都一樣!」

  麟兒趕忙喝道:「瓊姊不得無禮,還不快把酒菜奉上!」

  瓊娘嘟著嘴,從羹中把攜帶的臘肉、風雞、魚幹、肉脯之類,一併取出,連僅有的兩瓶上等竹葉青,也擺在他的面前。

  惠元也知湊趣,朗笑道:「老前輩好欲,我這兒還有兩瓶汾酒呢!待弟子也來孝敬孝敬!」於是也送上兩瓶。

  怪和尚一見有這麼多酒物,不覺口角流涎,贊聲不迭道:「我和尚寄身佛門,早應列坐佛祖的蓮花座下,就是這點受賄的毛病怎麼樣也改不了,所以還是狗肉和尚一個,我也得其所安。

  你們能投我所好,實獲我心,窮酸和牛鼻子,性情與我原不一樣,我早勸他們出手管管閒事,可是他們前怕狼,後怕虎,一舉一動,顧慮特多,我忍耐不住,一氣之下,只好溜了出來,這一趟,我吃得酒醉肉飽,總算得著甜頭,跑回去,決計把他們兩位拉了出來,以免拖欠人情債。」

  瓊娘見他瘋言瘋語,自斟自飲,頗為有趣,一雙妙目,不由時常向他打量,卻也看不出這和尚有什麼過人之處。

  和尚見她望著自己喝酒,偏將兩手在身上搔個不停,指甲中的垢膩卻一一彈向杯中,那情形,極使瓊娘心頭作嘔,他卻向瓊娘笑道:「你是不是也想飲一杯,我這碗中存餘之物,卻是甘美異常,看你像貌生得美,連我和尚也愛,就把碗中這點酒,賜你飲了吧!」

  瓊娘正待憤然拒絕,麟兒忙笑語道:「老前輩遊戲風塵,既有如此厚賜,瓊姊還不趕緊謝過!」

  俏瓊娘一見玉郎拿話點醒自己,趕忙跪下,就著和尚手上接過那只粗碗,因為髒得不敢看,遂緊閉星眸,把碗中餘酒一口氣喝下,說也奇怪,那碗端在手上,似乎覺得又腥又臭,可是酒下喉嚨後,突覺一股純陽之氣遍佈全身,頓覺神清氣爽,芬芳滿頰,知道眼前所坐的,確是一位絕世高人,守著真人不露相之義,故意裝成這種瘋癲模樣,忙叩謝道:「晚輩薛瓊娘,拜領前輩厚賜!」

  那和尚眯著一雙細眼,笑道:「而今,不會罵我和尚太髒了吧,趕快起來,地下才髒呢!」

  瓊娘含笑而起,俏生生地回到玉郎身前。

  惠元嚷著不依道:「者前輩,你多偏心,籍著賜酒而名,不知酒星面放了什麼靈藥,我一身功夫太差,為什麼不給我吃一點?」

  和尚毫不以為忤,微笑道:「我身上哪有什麼靈藥?給她吃的,原是我身上的膩垢,你要吃,我還有!」

  果然,他那又黑又髒的手,朝著身上一陣亂抓,不一會兒,指縫裡卻充滿著膩垢,碗裡倒過酒,遂把指甲輕輕一彈,指垢入酒溶化後,他更似有意似無意地張口一唾,一口黃裡帶綠的濃痰,浮在酒面,不要說吃,看著就夠人嘔吐三天,他笑眯眯地招呼惠元道:「你不是說我偏心嗎,這酒比她喝的弄得更髒,就把它賜你如何?」

  惠元皺了皺眉,一臉困惑,星眸泥瞪著麟兒,現出了乞憐的眼色,那情形,明是求盟兄示意,到底吃也不吃?

  麟兒含笑點點頭。

  惠元無奈,只好接過腕,像吃毒藥似的,連痰帶酒,一飲而盡。

  事情也奇怪,酒一下肚,突感一陣噁心,怎麼樣也按捺不住,只好「哇」的一聲,刹那間嘔吐大作,連苦水也吐了出來。

  那和尚卻拍手大笑道:「我知道女兒家表面愛乾淨,其實很髒,男孩子卻適得其反,所以那妮子吃了指垢,若無其事,你呢,連什麼也都吐了出來,我和尚如不把你這種嘔吐止住,說和定你得恨我一輩子,這藥丸,賞了你吧!」

  也不知什麼時候,他手中拿著一顆黃豆大的丸藥,奇香撲鼻,藥由麟兒接過,納在惠元口中。

  丸藥人門,清涼逾常,芬芳滿頰,不但嘔吐立止,而且一身也似乎輕了很多。

  惠元知道這位風塵異人,嬉笑怒駡,莫不合有深意,且先不問他要使自己盡情一吐的理由,先得謝過人家成全自己的恩德,忙向前跪謝道:「晚輩謝過長者恩賜與成全,愛護之情,自當銘感終身。」

  那和尚卻笑答道:「不恨我就算好了,還談什麼感激呢?能一向上,總有一天,我叫那位彈琵琶的小妮子,和你在一塊兒便了!」

  說完,打了幾個哈哈,把石上的菜肴,撈而盡之,瓶中的酒,更是飲得一乾二淨。

  麟兒見他舉動雖高,但無一不含著深意,只是,為何要使惠元嘔吐,卻推想不來,暗道:「我何不就惠元吐出之物,察看一番,應可獲得結果!」

  經過詳細檢查,發覺惠元吐出之物,尚有不少黑色血塊,麟兒心頭不由大吃一驚,暗道:「這位老前輩,真是功高莫測,惠元受著陰山袁素涵的毒藥不少,卻沒想到他內臟裡還潛伏著殘餘毒素,這東西如不把它吐出,時日一久,一經發作,至感困難,這位老前輩遊戲風塵,表面上滑稽突兀,但一雙神目卻明察秋毫,當今之世,真無人能與之比擬了。」

  想到此處,忙近的叩拜道:「老前輩嘯傲煙霞,功臻絕頂,一舉一動,莫不寓含深意,晚輩何幸,得親尊顏,尚祈不棄愚頑,賜予教誨,能消滅於來茲,則晚輩雖粉身碎骨,亦無憾可言。」說完,竟以參師大禮,恭恭敬敬地磕了四個頭,才起身垂首靜立。

  那和尚哈哈一笑道:「你是不是司馬紫陽教出來的徒弟?」

  麟兒忙點頭稱是。

  和尚笑道:「難道他也是一位酸丁?」

  高!麟兒正容答道:「恩師為三清正統弟子,但對儒道,學養極高。」

  和尚眯著一對細眼,把麟兒上下打量了一個夠,才咧嘴笑道:「我知道他是太玄牛鼻子的嫡傳弟子,不料他卻變得如此酸溜,看情形,你倒是很適合我那酸丁的脾胃,但是我和尚卻不願意要你,因為人家看我這副髒相,身旁卻有一個活象大姑娘一樣的徒弟,豈不把人笑掉大牙?而且,你一心一意地在妮子們身上用功夫,師父傳的技藝,你哪有心情去練?這且不說,再看你雙眉帶煞,未來魔劫重重,有了你這寶貝徒弟,我哪有閒情去淌這趟渾水」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