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餘生 > 紫龍佩 | 上頁 下頁
八八


  忽然一陣笑語自樓下傳來,不一會兒,上來了兩位青袍道者、一武生和一年約廿五歲鳳髻紅裳的女子。前面那道人,一張馬臉、三角眼、掃帚眉,配上了三綹長髯,哪裡是什麼龍虎全真,簡直是山精海怪。緊隨在馬臉道人身後的一位,則身材高大,黑臉虯髯,相貌極為兇惡,兩人的穿裝打扮全都一樣,背上負著一劍一袋一筒,黑臉道人左肩還多了鼓狀革囊一隻,那武生和紅衣女全帶著一刀一筒和一長形口袋。這幾人一上樓,麟兒即知道他們和那開口罵人的武生全是一丘之貉!

  果然,中間桌上那兩個武生,一見道者上樓,忙立起身來,看情形,狀至恭謹,樓上的侍者對他們自然不敢怠慢,一入座,即端盤提酒,侍候得無微不至。

  那開口罵人的武生對著黑臉道人耳語了幾句,那道人皺了皺眉,對麟兒座上打量了幾眼,卻也未說什麼。

  紅衣女子倒也生得秀麗可人,但一舉一動,無不隱蘊春情,眉目間尤留著無邊蕩意。

  這時麟兒座上酒菜也已上桌,熊玉儀正在整理杯箸,忽然嗡嗡數聲,不知從哪兒飛來了三隻兩寸余長的金頭毒蜂,逕對著她那玉頰上撞來,眨眼間就被那東西連螫了三下,同時,那管理座位的夥計也慘叫了一聲,兩手抱著頭,呲牙張嘴,滿頭大汗,那情形,似乎痛苦已極,當然也被毒蜂盯著無疑。玉儀雖然忍著未發驚叫,但嚇得玉容失色,粉臉上馬上腫起好高,螫口處,現出黑紅一片,還流著一種黃色計,一會兒,整個頭臉全變了樣,口中白沫連連,人也幾乎昏迷不醒。袁玉英抱著她的身子,急得只有流淚的份兒。瓊娘望著麟兒,怔怔地講不出話,旋把兩手撫著玉儀的頭部,滿臉茫然,似乎感到極度困惑。

  我們的美少年一反常態,提著酒壺,篩了一杯酒,來個自斟自飲,連斟三杯,一氣飲完,驀地拿了三隻筷子,嗤嗤嗤三響,筷子都釘在上面的樓板上,每一隻箸都釘著一隻毒蜂,饒那東西再毒再厲害,也只能鼓著翅膀嗡嗡待死而已。

  被螫的夥計已變得頭如笆斗,人也倒在地下,口中流著白沫,與熊玉儀一樣,只有咽氣的份兒,其他夥計正待把他抬走,麟兒喊了一聲「讓他躺著,不必移動!」旋即嘴角掛起一絲冷笑,那聲音直似銀鈴,只聽他朗聲說道:「想不到江湖之上倒還存著不少無恥小人,為了一點芝麻大的小事,不措施展鬼域伎倆,用金頭毒蜂傷人,本來我季嘉麟的身上,再毒的東西也藏著有,未始不可以和人家一樣,以牙還牙,只是那東西一經施展,管教人橫屍酒樓,這一來豈不有觸人家清興,致幹天和?人家一心致人於死,我季某偏不讓他稱心如意,瓊姊姊,你還不為我斟酒等什麼?」

  季嘉麟平素為人,其溫如玉,這一發雄威,那來勢倒也非同小可,只見他玉須微酡,秀眉似蹙非蹙,星目微睜,神光四射,扣人心弦,驀聞右角上有人朗笑一聲道:「好好,給點顏色與人家看看自是應該,那孩子確是可兒!無怪乎有很多的人一致讚美!」

  麟兒用神目一掃,只見右角圓桌上坐著一位八十余歲老者,面色紅滿異常,一臉慈祥,望著自己點頭微笑。麟兒眨眨大眼,報之一笑。另二位,一個是卅餘歲、儀容秀雅。指甲很長的書生,一位四十上下、面如冠玉的和尚,發話的正是儀容秀雅的書生。麟兒一見,即知這三人是誰,只好救了人再上前敘禮。

  瓊娘斟了大半盞酒擺在他面前,人卻悄生生地立在他身後,這種地方,瓊娘很細心,不要看她常在麟兒跟前低嗔薄怒,那不過是少年夫妻的打情罵俏而已,真逢他動怒時,她一點也不敢隨便,處處得依著心上人,以免有逾常軌。麟兒從革囊中取出蝻蛇丹,浸在酒裡,待酒變成米黃色,即把酒分作兩杯,將一杯交與店中夥計,告訴了他的用法,以搭救那受傷店夥,旋即跑到熊玉儀跟前,用手輕扣牙關,倒了一點酒在她嘴裡,又用酒塗在她的患處,這種蝻蛇丹確系解毒聖品,不一會兒,從傷口裡流了很多黃水,臉部也逐漸復原,麟兒又給她吃了半匙靈石露,玉儀立即恢復了正常。救人完畢正要去會那三位師執前輩,老者對他搖了搖頭,似乎這種地點,暫時不必相識,麟兒只好聽命中止。

  中間那一桌一共坐了六人,兩位道人據了首次兩席,其餘那某位武生和紅衣女子均執弟子禮,自是道人的徒弟。自麟兒發威飛箸,馬臉道人看了一眼似乎略感驚異,待麟兒取出蝻蛇內丹浸酒療毒,似乎更覺驚異逾常,但這道人為人深沉不露,臉上顏色一顯即隱,除用眼望瞭望黑臉道人外,依然大嚼大飲,似乎對麟兒所說的話恍如未聞。

  面向江濱,最左的一桌,有一鬢髮灰白、藍布衣、福字履的老者,與一年約五十歲的青衣武師,兩人據座豪飲,桌上杯盤狼藉,看情形,那食量自是驚人,這兩人似乎性格高傲,對廳上的人物連看都不看一眼,麟兒飛箸釘蜂,出語傷人,他二人依然豪飲如故,若無其事。這時大約業已酒醉飯飽,那老者一邊用牙籤剔牙,一邊歎了一口大氣道:「師弟,你武功愈來愈精進了,但還得向那些高人討教一手功夫!」

  青衣武師略用眼光掃了一陣,即笑說道:「師兄,你所指的武功,屬於那一類?」

  老者毫不遲疑地答道:「內功。」

  「何名?」武師再補問一句。

  「烏龜功!」

  老者哈哈大笑,從笑聲中進出這三個字,笑聲大,語音洪,顯然是有所為而發,大廳中坐的多是武林人物,一聞此語,即知其含意為何,莫不哈哈大笑。那老者卻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有膽子存心闖禍,就要有膽子承認其所作所為,如惹下了禍,縮著頭,連大氣也不敢哼,這不是烏龜功是什麼?學會了烏龜功,可避免很多的麻煩,以彌補武功的不足,這自然沒有什麼不可以。所擔心的是,生下的兒子孫子,都變成龜子龜孫,讓人家說,一窩都是王八蛋,那倒也有點心煩!」

  那原來罵人的武生,正待開口答腔,馬臉道人忙用眼色將他止住,並說道:「四維,那些屍居餘氣的人,你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這兒不是鬥口的地方,有本事,今晚鶴峰之上見,看到底誰須借重烏龜功?」

  那青衣武師對道人似乎帶著滿腔不屑的神情,嘴角間掛起一絲冷笑,哼了一聲道:「莫道鶴峰之上,就是龍潭虎穴,我們也得和人家周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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