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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王紫霜不由得憐恤道:「好妹妹!我那來的大福氣,還處一向吃飯,一面聽閔丫頭說一說她的經過才是正經!」

  原來閔小玲滿心喜歡帶了家箱於冕的手書,遠由滇池回到楊柳樹,席不暇暖,又前程遺回師門,獲紅花花婆婆已俗她兩位師姐往岡底斯山,並知未曾合雹的夫婿正聊合各派,討伐岡底斯的赤身魔教,急又立即趕去,以討夫婿的歡心。

  在到達岡底斯山以前,閔小玲雖知有志敏和王紫霜互相愛戀,坦她自己總是名正言順的妻子。不料見面之後,看於上兩人親密的情形,知已私自合體。要知風氣未開的時候,若非彼此情深如海,決無不假父母之命,媒約之言,而私自成婚的道理。閔小玲懷著滿腔熱情,經歷萬里,一時間竟冷了半截。

  尤其令她更加淒苦的是,除了王紫霜之外,還多出一個紅姑。可說這位未成婚的夫婿已是妻妄安有,若再側身其間,豈不是吃些殘羹冷飯?所以她獨自悽惶一夜,終於留書出走。

  因為她知道於志敏讀罷書函之後,定要選來苦勸,自知藝業與夫婿相距甚遠,要是被他追及,不回去是不行,回去又是尷尬,只好餾進那座黑黝黝的樹林。不料才進樹林不久,卻聽到個郎在頭頂上空呼喚。

  那座樹林雖然黑的伸手不見五指,閔小玲仍愁被於志敏尋到,仰著脖子朝那枝幹交柯的樹頂張望,腳步漸往樹林深處移,不料走不時多適,忽感到一腳踏空,身子即時倒裁下去。起先她還以為是一個淺坑,所以並不在意,及至發覺漫無止境往下直沉,才有點慌張起來。

  情急之下,忙一提真氣,轉正了身子。揮動雙臂,打算觸著岸壁,或抓住一點足供攀援之物,然而她這個希望負及被事實所粉碎,由得她揮掌如風,不但抓不到東西,連那遠達餘丈的掌勁也並末因觸及岸壁而有所反震。

  閔小玲略一思索,捶知自己跌進一個龐大無比的地洞裡面,敢情這個地洞象一個覆著的鍋蓋,以致撈不著邊際。

  苦果尋常人逼上這種場合,勢必驚得魂飛膽落,陷於昏迷狀態,一任跌個粉身碑骨;甚至於閔小玲在平時避上這種場合,也免不了驚駭呼救。但她此時念頭忽然一轉,心想能夠死了也好,因為死後總可以留給別人下一個莫大疑。迷——家翁、師父、同門約師姐妹,與及所認識的人,定必永遠鐘念著。自己熱慕的薄幸郎,更要著急得四處尋找。——她想到這些情景,反覺得死是一種幸福,因而心地泰然,毫不掙扎地讓身子悠悠下墮。

  那地洞說起來也夠奇怪,閔小玲初跌下去,漸感到越來越冷,過後又是趟來越熱,心想:「這回可是躍進地中火型面,骨肉化作飛灰,永遠一千二淨。」約算經過半頓飯之久,猛然趕到腳下一震,若非反應迅速,即使彈起,這一震之力可會把她震得廣庫藏骨頭盡粉,遺悅終生。

  但她甫一彈起的瞬間,忽又感到有人在她腰緊一抱,好清脆的聲音在她耳邊哭道:「好一付筋骨!跌下來為甚麼不喊人救應?」這樣深窟裡面,居然有人住,而且還是女人,這可使閔小玲飲疑不定。急道:「請姑娘放手我自己下來走!」,

  那人格格笑道:「小妮子不知輕重,你經地肺裡陰陽二氣煎熬,再被火中石的震撼,節骨已軟,要不趕快救治,貌得終生殘廢,還說要走哩!」

  閔小玲在那人懷中只覺得吐氣如蘭,說的雖是中原口音,腳很多鼻音和閉口音,不由得暗裡奇怪道:「難道她是唐朝人,再不然則是湖廣以南的人士。」(按:唐代以前,中原話本多閉口音,唐後經歷北族侵略,現時已絕無閉口音,但粵閩一帶碩果僅存。)因那人說她筋骨已軟,那不信,正想用手板一板自己的大腿試試,那知上臂甫動,那人已經發覺,一把將她緊握,罵道:「你這刁妮子!想把兩條腿做成彎的麼?」要知閔小玲原是顧影自憐,

  愛惜羽毛的少女,雖然不怕死,但腿彎了多麼難看?真得她急性

  停手。

  那人「噗嗤」一笑,死自抱著閔小玲的嬌軀。

  閔小玲閉著眼睛,讓那人把她抱著,心裡卻暗怪那人即不著

  手醫治,也不向前移動,心想:「你盡這樣抱著我是何道理?」未由

  聲音裡聽出那人是一位少婦,到底因她抱的時間太久,而有點不

  放心,正要發聲詢問,忽覺得眼皮出現一點紅影,那少婦已笑道:「妮子裝死!……」急睜眼一看,已被人家掘進一間土室裡面。

  那少婦將閔小玲往土炕上一放,閔小玲只覺得背脊底下奇寒徹骨,渾身打個冷顫。那少婦笑道:「刁妮子!你還算好的哩,要是換了別人睡在這冷土炕上,只怕已經死了過去了?趕快閉起眼皮,內視心口,待我替你解救!」

  閔小玲在一瞥間,已見那少婦清麗如仙,如是遇上異人,忙閉起眼睛,任她擺佈。

  那少婦將閔小玲雙腳平貼土炕,然後便接她身上各處,在只捏的閔小玲每一部位又癢又酸,又舒又痛,不停的在炕上打顫,不斷地喘氣。

  約經炊許時光,那少婦笑說一聲:「好了!你起來罷。」閔小玲隨聲躍起,自覺腳骨較前硬郎,身上某一部位起了變化,知是被施的效果,只喚了一聲:「姑姑」納頭就拜。

  那少婦扶她起來,看丁又看,贊一聲:「好筋骨!」接著又道:「你是誰人的門下?怎會來到上面的古森林,而且還跌下這陰陽窟?」

  閔小玲認定這少婦是仙人之流,至少也該是半仙之體,否則方才自己並不感覺到她腳下移動,即被送達這士室,而且她單獨一人住在這絕地裡面,若非絕裁,豈不活活餓死?

  這時被問起來,生怕是仙人故意試探,不敢隱瞞,當下將自己習藝經過,與及跌下深窟的緣因,一一詳述。

  那少婦聽得連連頷首,待閔小玲說畢,才指那土炕命坐,太息道:「人世間所有不幸的事,幾乎都加在女孩子身上,所以我立意創個仙女教,收容不幸的怨女,使她不再為情所累,有個永遠的歸宿,你能夠到此,亦是有緣,倘若肯拜我為師,我當傳你一套絕藝,三個月後便往西傾山輔助你師姐字孟瑤辦理教務。

  閔小玲對於少婦所能的仙女教本旨,雖甚為響往,但說到另行拜師,不由得沉吟半晌,十分難決。

  那少婦笑了一笑道:「我知道你因為已經是翁早春門下,不便再拜我為師。其實,翁早春要知你獲此奇緣,只怕真要喜得雀躍三百,我還未將我的來歷告訴你,先由你猜猜看我到底是誰?」

  閔小玲將師門知那少婦的時候,只說自己是紅花婆婆門下,不意那少婦竟將紅花婆婆的名字說出,已使她驚異,暗自猜想這少婦究竟是誰,卻是想不起有這樣一個人物,只好搖一搖頭道:「晚輩下愚,不敢亂猜!」

  那少婦笑道:「妮子休得取巧,其實你也猜不中,我先問你可曾聽過文成公主這個名頭!」

  文成公主是康太宗的侄女,于貞觀十五年下嫁吐蕃(今西藏)主棄宗弄贊,開鳥斯藏文物之先河。棄宗弄贊因而祟信佛教,言聽計從,使鳥斯藏全盤漢化,並在拉薩城中建老木郎(今大調寺)把佛像數以萬計,藏民明逢十月十五(文成公主誕辰)盛裝參賀,飲酒慶祝。閔小玲久居藏地,那會不知?聞吉不禁大驚道:「仙師竟是文……」

  那少婦格格笑道:「你要說文什麼?文成公主早就亡故將近千年,那還會在世上?我所要說的是:文成公主是一位篇敬信佛的教徒,所以跟她來烏斯藏的人,以僧為最多,但文成公主有一位姓時名希的待婢卻崇奉道教,並認為佛門雖是廣大,卻無女身成佛之人,(按:女性修持,須先轉男身,然後才能修持成拂。)不合道理,而極端反對……」

  閔小玲不禁脫口道:「原該反對嘛……」

  那少婦道:「一般愚女恩婦那知反對?可憐她們還自認為紅顏合該薄命,一切要以男人為尊,以男人為天,若嫁個丈夫,那夫字就天字出頭,更加違拗不得,所以惟有持齋念佛,期冀來生變作男人……」

  閔小玲氣憤道:「真豈有此理!男人有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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