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餘生 > 明駝千里 | 上頁 下頁 |
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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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裡兀向那箭靶前看去,只見每一面靶的紅心,都緊緊靠著兩枝箭杆,每枝長箭還透過靶後,只剩雨許露在靶前,第八面靶尤為奇特——兩枝長靶由靶前透過靶後,另一枝由兩箭中間透出靶前——果然半點不假中了三枝。 哈忽親見這情形,哪還有假?心想:「縱使大汗複生,也不過如此!」忿往於志敏跟前雙膝跪下。 於志敏撇忙扶起他來,連呼:「不可如此!」但是一瞬間,族眾已歡呼一聲,全都跪倒,在原地叩頭。拙裡兀也慌不迭地,直挺挺跪在馬前。于志敏急得連叫:「使不得……」 逍遙客也覺得雖是人家的最高敬意,但這樣一來反使事事受了拘束,急過來相勸哈忽,請他命族眾站起。 哈忽這時一臉堅毅之色,對部眾高呼道:「于英雄是我們大汗的化身,他定能帶我們打往阿露絲,替我們成千成萬的父老兄弟復仇,現在新的大汗憐憫我們,不復你們拜了,你們各自起來,由各十夫長常回去罷!」 張惠雅忙道:「我還有一場劍術……」 哈忽笑道:「以後再教他們罷!我只望你們打到阿露絲,替草原各部族人出一口氣,我哈忽定與各族聯盟奉于英雄為我們的大汗。」 於志敏道:「草原天氣冷得很,我也不想在這裡做麼大汗,但確要去一趟阿露絲,給玄冷老魅知道厲害!」 哈忽又喜又悲道:「大汗!你竟忘記你的兒孫,你的部眾了,方才微職還曾經動念你是我門大汗轉世投生中華,這時聽你說出這話,更加證實。想當年,你鐵騎縱橫,往東西南北的快馬均有一歲程(一年的路程),是我們大大的威風,後來帖木耳駙馬不尊你老人家的意思去做,以致各族分心,被阿魯恩人起來反辱殺我們,今日你又回來了,也說往阿露絲去,我合族人願立你為勝格裡汗,把阿露絲人打敗,把我們一歲程的大國恢復回來!」他這悲壯的呼聲,激動了全族人的心情,又高呼一聲,齊伏地上。 於志敏見這位千夫長竟把他當作成吉思漢的後身看待,這話從何講起?心知這是最高的榮耀,也見得草原各部落受阿露絲荼毒己久,才致有這般幻想和願望,急切間,找不到什麼話來安慰他們,只好道:「我確是要去阿露絲,但不是去打仗,只好不帶你們。你好好在這裡帶管族人,辛勤操練,總有一天恢復一歲程的大國就是廠哈忽得此一語,又率九位百夫長伏地歡呼,然後吩咐族人數去,自和百夫長與居停主人哈撤林赤擁于志敏一行回轉營幕,卻和哈撒林赤往後帳商議一陣,然後轉出來相陪。 這一夜,哈忽這一族人宰牛宰馬,在營帳外燒起野火,在星月交輝,銀雪世界狂飲、狂舞、狂唱、狂歡。 席終人數,哈忽要讓出自己的帳幕供逍遙客一行安歇,於志敏和逍遙客俱誠意懇辭,說是只宿一宵,便須趕往瓦刺,若事情辦得順利,便很快回來,若事情乖意,說不定順便追往阿露絲的羅刹鬼國去。 哈忽忙叩問往瓦刺的情由,於志敏知他此時已經推心置腹,毫不隱瞞地將追蹤牛祥明的原因說丁。哈忽笑道:「大汗著說替中華明邦追逃官,也先汗或者不肯放還,既是大汗的仇人,也先汗那敢不給?也先汗和微職尚有交情,待先修書一封命人帶去,命他將人送來,大汗也曾去一場跋涉,豈是不好?」 於志敏忙道:「不可!我要追捕的人武藝和我差不多少,也先決計困他不住,休得走漏風聲,被他逃去! 哈忽一驚道:「明邦像大汗這種武藝的人,到底還有多少?」 於志敏笑道:比我強的人都還有哩!」哈忽死自不信,於志敏反潔道:「我師尊是不是比我強?」 哈忽忙頓首稱「是」,接著又說:「但是大汗天生神勇,也非全由師授得來! 他這話自然有幾分道理,但於志敏乃將一切光榮歸他的師尊,正色道:「自古至今,只有父母和師尊最尊,只有邦國和君王最貴,縱使有天生神勇,沒有師傅傳授,豈不如一塊未經琢磨的美玉,有何用處?所以尊師孝親,理所當然不尊師不孝親的人,個個該殺。你既然尊我為大汗,也要尊我師為大汗才是!」 哈忽被於志敏這番詞正言順的話說得他周身發汗,連連頓首。 於志敏慰勉他幾句,然後溫詞笑道:「為了證實我這道理,你把拙裡兀叫來,我問他可知道方才我怎樣射法?」 哈忽聽他這活,知對拙裡兀定有傳授,忙道:「微職自去請他廠站起身來,逕自去了。 張惠雅趁這時甜甜地喚一聲:「表哥哥!」接著道:「你說過不會射箭,怎的一下子又會了!」敢情她已將這話蹩了很久!」這時! 有機會給她問,那知於志敏竟像木人一般,呆在一旁,一語不發,不由得她發起嬌嗔,「喂」一聲道:「人家問你話,你發什麼呆?」 於志敏連忙搖手制止,臉色更見凝重。 逍遙客看出有異,急張惠雅不要取鬧。 稍停,於志敏忽然轉身朝外,說了一句:「敏兒遵命!」張惠雅「噗嗤」一笑道:「這人敢是瘋子?」 逍遙客忙叱她一聲,旋向於志敏問道:「方才可是尊師有所吩咐?」 於志敏點點頭,卻又惶惑道:「恩師說我今天做錯了一件事,又說為了幫國百年安寧,教我一切從權,這事可令人費解!」 逍遙客忙道:「你做錯甚麼事,他有沒有說?」 於志敏搖搖頭。逍遙客道:「敢情就是哈忽尊你為大汗這件事,要你從權答允吧?」這也是猜想之話。於志敏門知這事並沒有做錯,死自尋思,哈忽已帶拙裡兀到來。於念敏怕他又要下跪磕頭,忙暗發氣功,將他攔住,笑道:「拙裡兀!你可知道我方才怎樣射箭的方法?」 拙裡兀一上帳幕果想跪拜,那知似有一堵牆緊貼他的身前,彎不下腰,如今慌忙答道:「職下愚笨,不知玄妙!」答話時神不守舍,惶惶四顧,敢情他認為是鬼物作祟,若非他大約就疾面前,已要撥腳遠遁。 於志敏笑道:「我最怕人跪拜,以後相見,不須多禮,你上的來,我告訴你射法!」拙裡兀聞命舉步,居然沒有東西阻擋,認為天生的大汗,自然有百神呵極,暗裡更加敬畏。於志敏待他近前,才將弓箭比給他著,告訴他同時射兩箭的方法,並說明兩箭不但可射同一方向,還可以分面個方向射出,但分向射箭不易拿准。 拙裡兀這時心服口服,稱謝不迭,回已居處自練去了,於志敏和逍遙客見已是三更時分,忙告辭歸帳。 哈忽當前引導,經過的路上,俱是男女老少夾道焚香,見於志敏一行到來,人人躬身相迎。於志敏大為感動,都沒法安慰人家幾句,又覺得受之有愧。 不消多的,行抵哈撒林赤帳前,只見帳門張燈結綵,帳內滿是氳氤,只道主人歡迎貴客,正要向哈撒林赤道謝。哈忽笑道:「大汗請與把子居在這邊!」指著一座新帳,請於志敏上去。 於志敏學了一天話,其中沒有「把子」兩字,見那帳幕猶新,知道人家特意為自己一行搭蓋,也就移步上前。 張惠獄通曉太多,聽說「把子」兩字,只道人家說她,「噢」地一聲,向哈撒林亦的帳幕就走。驀地又想到何不將錯就錯?但已經走了,不便回頭,急奔兩步到了哈撒林赤帳前一閃進帳,因為人多留意於志敏,以為她過來拿東西,沒有加以攔阻,待她尋到她自己的包袱,再見於志敏的包袱緊靠地包袱旁邊時,一顆芳心幾乎跳出腔外。 張惠雅聲哈忽說什麼「把子」,也是猛然愕住。逍遙客驚問一聲:「怎的?」張惠雍道:「他們說要小師叔祖和什麼住這邊。」 於志敏正躺上帳銻,聽張惠雍一說,急收腳停步,驚問一聲:「什麼?誰有什麼兜子?」 於志敏一看風頭不對,生怕在大庭廣眾前出了笑話,忙道:「請大漢和姬老英雄,張小英雄,先上帳去再說明白!」張惠雍急收話轉譯給逍遙客,彼此心知在大眾面前失儀不好,忙魚貫登帳。 這新帳的中間,懸著一張大牛皮,將一帳隔成前後兩半,肖面一半實放著一盆新火,幾張板凳,原有哈散林赤夫婦和他們的長女齊孛兒與及幾位中年婦人坐著談天,一見於志敏,哈忽請人進來,由米賽真以下統統退入後帳。哈散林亦先將帳門關了,才隨著各人坐下。 于志敏迫不及待,向哈忽問起情由。 哈忽笑道:「本來事先不該瞞起我大汗,但這是一件大喜事想來並不要緊,所以微職就吩咐他們這樣做了。我合族在歡宴之前就合意向大汗獻個把子,恰好哈撒林赤有兩位最美麗,最賢淑的女兒,我問過哈撒林赤他也答應了,定是他的光榮,真也無須說的。再則大汗一來,無巧不巧地把包袱落在他女兒阿爾搭兒的寢處,這還不是天緣麼!所以我命他將阿爾搭兒送過來,並搭起這座蓬幕作為大汗和皇后皇把起居的地方,還請大汗定要體諒我族敬意,將阿爾搭兒收為把子,也好教她服侍大汗和皇后!」 張惠雍年輕喜事,聽說哈撒林赤送女兒給于志敏為妻,也不將話先議給他舅祖知道,斷然對哈忽笑道:「他尚未娶妻,乾脆就是娶個皇后,那要多個皇紀的轉折?」 哈忽愕然道:「你妹妹不是他的後麼?」 張惠雍叱道:「你真胡說!我妹妹是我妹妹,幾時嫁給他來?」 暗忽笑道:「說起這事也奇、他的包袱正落在你妹妹包袱的左邊和阿爾搭兒的右邊,我們族人最是信夫,連種就是無緣巧合,大汗憑般英勇,你妹妹憑般英雄,正好是一對兒,加上一個溫柔賢淑的阿爾搭兒,這種美好的喜事,往那裡找去?」 張惠雍聽他這番話,真是呆了。但他又覺得他妹妹雖和于志墩初見面不久,就事事維護於志敏,譬如昨天於志敏要下崖,她就急成那樣子,和於志敏說話也比較多些,似乎叫她離開一步都不願意,這還不是真愛上人家了?照說她自己的妹妹得配于志敏固然不錯,也得先問問過她本人和舅祖才是,難道任人家像賣豬仔般賣掉。 他這邊還在沉吟未決,於志敏卻固有幾個字眼聽不懂,著急得什麼似的,忙問:「他們到底說甚麼?」 張惠雍道:「我祝福你豔福臨門!」卻將嘴湊在逍遙客耳邊,大說特說。逍遙客一對精光的老眼不停起落在於志敏身上,不時點頭微笑,最後笑道:「雅丫頭的事包在我身上好了你去找她過來,這時還害什麼羞?」張惠雍嘻嘻一笑,逕自出門而去,丟下於志敬坐著發急。 張惠雅正在對著手志敏和她自己的包袱出神,心想:「天下事能有這般巧?他恰好把包袱丟在自己包袱旁邊?」但她自忖確是喜歡於志敏,恨不得成為事實,巴不得有人來請她過那邊的新帳,卻又有點兒嬌羞。忽然一陣腳步上來,回頭一看,原來是她哥哥和哈撤林赤兩個兒子。 這時她已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只覺心裡一陣猛跳,血脈僨張得她幾乎暈倒,慌忙擰過臉去。 哈撤林赤兩個兒子已是二十四五歲的人,知趣地往後一遲。 張惠雍輕步上前,輕拍他妹妹香肩,說一聲:「妹妹恭喜,這話一出,張惠雅只覺得腦門裡「汪——」一聲,身子搖搖欲倒,索性往氈上一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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