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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瘦老人手一搖,連退三四步,顯得有點慌亂地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咱們最好大家省點氣力,你們摘星堡人多勢眾,又有來自巢湖方面的三位大俠幫忙,自然不會在乎人家那些什麼『金魔劍手』、『玉魔劍手』,我老頭子風燭殘年,精力衰退,遇事卻總是顯得過分緊張……」

  詩酒布衣神色一動,忽自背後輕輕碰了天都摘星手一下,接著越眾而出,上前抱拳道:「站在這兒總不是事,前輩到底要我們怎樣?」

  瘦老人臉一偏,側目而視,不住點頭道:「怪道有人說:『一個人假如嗜愛杯中物,有時雖不免敗德誤事,但本性卻不會壞到哪裡去。』唔,如今看來,這話倒是的確有點道理。」

  輕輕一咳,自語般又自接下去道:「提到酒,就令我老頭子不禁想起年輕時那段為酒所苦的傷心往事。那時候,酒至七成,由於血氣運行加速,雖然在舉手投足之間有分外健旺靈活之感,然因真氣不克自然湧上,下盤卻因之顯得浮飄不定;之後,太乙逆運,強注真氣於『通谷』『至陰』,每日朝夕各行功一次,持續半月之久,方始將此痛苦解除,唉唉,轉眼數十年了。現在回想起來……」

  這番話,別人聽了尚不怎樣,詩酒布衣胡山林聽了,卻止不住暗暗震駭。他是嗜酒如命之人,老者這番話,正好句句說在他的病根上。這位詩酒布衣,雖然整日醉眼朦矓,一副混沌神情,但一旦談及武功方面,卻比誰都清醒。心念一動,立知老者是有意相教,當下除了暗暗感激之外,一時也不予說破,點點頭,含笑又道:「想不到老前輩竟曾一度與晚輩同好——如今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再來兩杯?」

  瘦老人嚥了嚥口水道:「只要是出於至誠,當然不表反對。」

  詩酒布衣側身托手道:「請!」

  巢湖三布衣與天都摘星手親如手足,素來不分彼此。布衣三兄弟,不論誰作主都是一樣,天都摘星手縱然不快,也絕無不給三兄弟面子之理。瘦老人似乎深知雙方之關係,這時穩了穩背上藥箱,立即大踏步直向堡中走入。瘦老人所過之處,眾堡丁紛紛肅容讓道。進入堡內院中,瘦老人四下打量了一眼,點頭道:「這裡不錯,酒席就擺在這裡吧。」

  詩酒布衣揮手喝道:「擺酒!」

  眾堡了轟然一聲響喏,立有十餘人交出手中火炬,拔步飛奔而去。人多好辦事,何況堡中各物一應俱全。不消片刻,一桌豐盛的酒席已然治好擺出,瘦老人昂然走去首席坐下。因為這是出於詩酒布衣之邀請,天都摘星手不但不便表示什麼,為了不使詩酒布衣難堪,神色間反而顯得分外婉和。

  這時他回復主人身份,先將布衣三兄弟讓去上首,自己才在側面打橫入座。瘦老人坐定後,一語不發,見菜吃菜,見酒喝酒,一點也不客氣。這樣,直到第九道菜端上,始見他放下筷子,手摩胸腹,深深吐了一口酒氣,露出一副已經吃飽了的樣子。天都摘星手正待示意下人端上香茗,瘦老人臉仰處,忽然哎了一聲道:「什麼,已經二更啦?」

  臉一側,向天都摘星手睨視而笑道:「時辰到啦,要不要受教一番?」

  天都摘星手一向佩服布衣三兄弟中老二詩酒布衣胡山林的膽識閱歷。他因詩酒布衣忽然態度一轉,對老人禮敬起來,雖然一時尚弄不清個中原委,但由於這一影響,他對這名不起眼的醉老人,不知不覺地也就改了觀感。當下欠欠身軀,從容答道:「願聞教益……」

  瘦老人臉色一沉道:「速將全堡人眾,全部集中到這裡摘星大廳來,這項行動,必須冷靜、敏捷,在半個時辰之內完成。然後,挑選一名身手僅次於貴掌門的人物,帶領四名得力助手,戒備於大廳屋頂。記住,如此做,只是守護性質,屆時無論遭遇什麼意外情況,都不許妄動、妄叫,或者擅離一步!好,先將這道命令傳下去再說。」

  天都摘星手呆了片刻,毅然高呼道:「志斌過來!」

  先前那名勁裝青年應聲來到近前,天都摘星手立將瘦老人適才之吩咐,以自己之身份語氣複述一遍。勁裝青年僅應了一聲是,隨即領命轉身而去。瘦老人頷首道:「年紀輕輕的,能夠如此冷靜從容,倒不失為一副可造之材。」

  說著,又朝三布衣以及主人天都摘星手緩緩掃了一眼道:「我們五個,仍然坐在這裡,叫他們一起將炬火插入四壁鐵筒,只留下二人就夠了。等會兒,你們四個也一樣,務必沉住氣,縱然看到天塌下來,也別去管它,須知一切財帛均為身外之物……」

  天都摘星手目光一直,硬生生嚥回一聲已到喉頭的驚噫。瘦老人舉杯環視道:「我們繼續喝酒。」

  天都摘星手與布衣三兄弟默然舉杯相照,各人心情都是沉重異常,因為他們已經看出,這位瘦老人這番話顯然並非兒戲之詞。

  時間,一點一點地消逝……身後,摘星大廳中,腳步輕響,低喝頻傳,不多一會,整座大廳都靜下來了,全堡人眾,似已調集完畢。山風吹拂,四壁火把搖曳作響……三更將到……突然之間,陣陣怪嘯驀自四面八方傳來!緊接著,火光燭天,堡後已經著火熊熊焚燒起來。

  這邊,前院中,瘦老人吃喝如故,天都摘星手和巢湖三布衣雖然眼中噴火,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然而,因有老人交代在先,是以誰也沒有妄自離座。堡後火勢,愈來愈大,照得前院如同白晝。就在這時候,前面堡樓上突然有人嘿嘿冷笑道:「天都摘星手果然名不虛傳、嘿嘿,好鎮定啊!」

  瘦老人向四人傳音道:「別去理他!」

  果然,暗處那發話之人有點捉摸不定了。停了許久,才聽得他驀地又發出一聲大喝道:「四面圍好,一個活口都不許放走!」

  暗中發號施令者一聲喝罷,兩邊堡牆上,嗖嗖之聲過處,突於燭天火光中,漫空飛蝗般一下湧現出近百名黑衣幪面人!這批黑衣幪面人,似曾經過嚴格之訓練和挑選,不但衣著一律,即連身量之肥瘦高矮亦都相去有限;一個個神凝氣穩,身手矯健,屏立牆頭,雁然有序;人手長劍一支,當胸橫持;劍分銀黃兩色,精芒耀目,森寒逼人;顯然即為瘦老人先前於堡外所說的什麼「金魔劍手」和「玉魔劍手」無疑。

  堡後火勢愈來愈烈,而前堡,這時卻寂靜得出奇——寂靜得令人窒息。由於衝天火光之照耀,整座摘星堡,此刻已是光明如畫,眼前情勢,誰都不難一目了然。兩隊黑衣幪面劍手,各約五十名上下,分由兩名錦衣幪面人率領著。迎面堡樓上,居高臨下,面對庭院這邊,另外並立著一青一紫兩名長衣人;二人雖然同樣蒙有面紗,同樣看不清容貌,然自二人所表現之氣派,以及二人刻下所處之特殊位置看來,這兩名長衣人,顯然即為這次行動之主腦;剛才發號施令者,必屬其中之一!

  瘦老人低低傳音道:「這批劍手,無一易與,尤其對面那名紫衣人,更是難纏得很。不過,有一點,對我們頗為有利,就是這個穿紫衣的傢伙生性極是多疑,只要我們沉得住氣,叫他弄不清楚我們憑什麼能夠如此鎮定,他是說什麼也不肯冒然出手的。這種情形下,只能智取,不可力敵。只要老夫的幾位助手一到,自不難化險為夷。」

  天都摘星手和巢湖三布衣,聽到最後二句,不禁有些糊塗了。什麼?他在等助手?這位怪老人,假如他本身沒有退敵之能,幾名助手又能濟得什事?所謂「幾位」,當然不是一個太大的「多數」,如為了雙方眾寡懸殊,敵人在百名上下,這邊即使再添三五人,又有何用?同時,目前之情勢,已至劍拔弩張,刻不容緩的階段,那些助手要是晚來一步,難道大家就這樣束手待斃不成?布衣三兄弟和天都摘星手正自猜疑間,瘦老人輕輕一咳,忽自座中緩緩站起。但見他離席走出兩步,臉一抬,向迎面堡樓上那名青衣幪面人乾咳著招招手道:「柳中平,你先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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