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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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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第二聲嘆息裡,耳聰目明遠異常人的司馬玉龍,完全聽出了聲浪來自何方! 他自青石上,緩緩起身,轉向正北,雙臂微拂,人已縱起四丈來高,半空中一個前俯之勢,身形便似箭一般地,悄沒聲息地向北方谷壁上一株古松上落身而去,身軀落上古松,司馬玉龍看到一幅雖然令他驚奇,卻也有一半在他的意料之中的畫面。 他看到一個人。 那是一個老人,一個鬚眉皆白的老人。 司馬玉龍正對面約五丈之處,也聳立著一株古松,這時,那株古松下,一個半道半俗裝束的老人,身披一件破舊友布袍,頭梳沖天寶髻,白眉覆目,白鬚垂胸,老人垂首盤坐,面前攤著一本打開的小書,小書前是一隻古色古香的三足兩耳銅鼎,鼎內淡煙裊裊上昇,淡煙中散出陣陣檀香之氣。 很顯然的,那人若不是一個身懷絕世武功的武林異人,也將是一位匿跡隱居的儒林雅士。 司馬玉龍心頭,第一個昇起來的念頭是,他應該上前虔誠謁見,一方面多增長一點見識,一方面也好趁此機會請對方指點出谷之路——可是,司馬玉龍略一猶疑,他的想法又變了!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對方正在聚精會神地思考時,他不應該去打擾人家! 就在司馬玉龍返身欲退之際,老人開口了:「小老弟,既來之,則安之,退走為何?」 老人說這幾句話時,不但頭沒有抬一抬,甚至連身軀都沒有稍稍挪動。 司馬玉龍知道遇上了武林高人,當下也就不再作其他打算,從古松上飄身而下,大步走至老人面前,抱拳深深一揖道:「在下迷路入谷,不願驚擾老丈清修,尚望老丈恕罪則個。」 老人抬起臉,白眉微軒,兩眼半睜,露出兩股藹然清光,向司馬玉龍點點頭道:「山中無俗禮,我們坐下來談談。」 司馬玉龍依言在老人對面六六尺之處盤膝坐下。 這時老人朝司馬玉龍打量了一眼,靜靜地道:「依老弟這副身手以及這副英光內蘊的眼神看來,老弟似乎不應該——老弟難道施過了易容之術?」 司馬玉龍心頭微微一驚,知道真人面前難說假話,當下便即點頭道:「老丈法眼,真今晚輩欽佩,晚輩——」 老人突然搖搖頭,微笑道:「老弟不必通名報姓了,因為老夫早已忘失自己名姓,無以為報,我們還是兩免的好。至於『晚輩』兩字,也請老弟少用,老夫雖然年歲老大,但輩分不一定比什麼人都高,我們既沒敘及彼此門派身份,又從哪兒分出來的輩分高低?所以說,我們既然有緣萍水相逢,人生苦短,何不趁此美月良宵,不計名利,無涉利害,作一次忘年之交,來個通宵暢談,在彼此一生中留下個謎樣的美好回憶?」 司馬玉龍感覺此老心胸豁達淡雅,幾若神仙中人,剛纔那兩聲嘆息,又是何為而發?司馬玉龍心中思忖,表面上並未顯露出來。他知道,在這種奇人面前,過份拘禮,反而會有將良機斷送之危險,當下便即含笑點頭,爽然答道:「謹遵老丈吩咐。」 老人道:「適才見老弟上岩下松的兩番身手,老夫不禁對老弟起了莫大興趣,老夫在你老弟心目中固然是個謎,而你老弟,在老夫心目中,也差不多是個謎樣人物呢。因為,以老弟這點年紀,當今所有的武林一流高手老夫都略知梗概,老夫就想像不出誰能有偌大能耐教出你這樣年紀雖輕,造詣卻比當今一流高手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徒弟來!不過,老弟,你可別誤會,老夫這樣說,絕沒有盤問你們門派的用意,老夫只在說明老夫對你的觀感,也可以說,請原諒老夫的自負,就因了這一點,老夫才請你下樹來談談。最後,更請老弟恕老夫坦率,老弟武功固已驚人,不知老弟對文墨方面,是否也和老弟武學一樣,下過幾年孤燭寒窗的工夫?」 司馬玉龍赧然頷首道:「古人云:學無止境。在下書雖唸過幾本,但孤陋勢所難免,尚望老丈不吝指教才好。」 老人點點頭,沉吟了一下道:「此谷何名,老弟知道否?」 「不知道,老丈!」 「唐高宗在位時,曾跟哪一位方外之人有過往來?」 「道士潘師正?」 老人哦了一聲、朝司馬玉龍望了一眼,點點頭道:「不錯!不錯。」 老人頓了一下,又道:「那位道士後來何處去了?」 「按史載,那位道士後來結廬於逍遙谷。」 「逍遙谷在什麼地方?」 「中嶽嵩山。」 「老弟,你現在處身何處?」 司馬玉龍恍然大悟! 「老丈,這裡就是嵩山逍遙谷麼?」 老人微微一笑,向右側的一個黑黝黝的石洞一指道:「那兒,看到沒有?它就是唐高宗的方外之友,道士潘師正當年修道的洞府。」 老人說著,又朝自己身前一指道:「這兒,就是潘道士留下來的手抄秘笈。」 司馬玉龍順勢望去,石地上,那本色澤灰黃,幾乎有觸指成灰趨勢的小書,正打開在最後一頁。最後一頁,除了一個墨畫的太極圖案外,別的什麼也沒有。 司馬玉龍不禁問道:「老丈,這是一本精深的道家教義麼?」 老人點點頭,又搖搖頭道:「可以說它是,也可以說它不是。在一般人的眼光中,也許會將它當做一本道家的修真秘笈,但在老夫看來,它則應該是一本至高至上的武學秘笈!」 司馬玉龍微微一驚,趕緊從那幅太極圖上將目光收回,肅容垂首。 老人又看了司馬玉龍一眼,不住點頭。 沉默了片刻之後,老人慨嘆一聲,緩緩說道:「君子能信人,信人復能令人信者,其聖賢歟?習武之人,每聞拳經劍譜之名,下焉者,亡命豪奪,次焉者,雖知與己無分,亦難免耿耿於懷,不能釋懷。若斯至寶當前,心收神斂,如拒蛇蠍者,鮮之矣!老弟即此一端,就已令老夫欽佩無已了!」 司馬玉龍惶然傾身答道:「理應如此,義所當然,老丈過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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