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莫野 > 我是龍頭 | 上頁 下頁


  他抹去淚痕,定神自語道:「奶奶的,是誰吹得這撈子鬼簫,害我莫名其妙地哭了一場!」

  他在好奇心的趨策下,冒雨走出破廟,循著幽忽的簫聲慢慢朝黑暗中走去。

  離著廟不足一裡地的官道旁。

  一株老葉早已凋零過半的梧桐樹,孤伶伶地獨立於黑夜寒雨之中,顯得那般落寞、淒涼。

  梧桐樹下,一名年屆三十五、六歲的中年書生卓然孤立,橫簫就口,吹奏著嗚咽的曲調。

  他身上是—襲濕透的藏青長袍,松垮垮地垂掛於削瘦的身軀,長袍的下擺在風雨中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擺晃著,一頭垂披散亂的長髮,雖然掩去書生大半邊面孔,卻掩不住他蒼白似雪的病容。

  雨水自這書生的髮際滑落,流過他微闔的雙眸,流過歷盡滄桑,滿布風塵的皮臉,滴落於地面的泥水中消逝無痕這名書生站在樹下,任憑風吹雨打而無動於衷,若非他的手指還隨著音律微揚輕撩,簡直會讓人誤以為他是一尊沒有知覺的塑像。

  山仔不自覺地被眼前的景象和這雨中的書生所吸引,他茫然地在書生面前約七步之處停下,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名書生吹簫。

  在他模糊的記憶裡,似乎曾經見過如此一個畫面,聽過如此悲淒哀怨的簫聲。

  山仔猛地甩了甩頭,不太肯定地揉揉眼睛,他有些懷疑眼前景象究竟是真?是幻?還是他遇見了七月半好兄弟?

  想到好兄弟,山仔忍不住打個冷顫,心裡頭不是滋味的發毛。

  正當山仔疑惑不定時,那名中年書生已經停下次簫,以冷寞的聲音,緩緩道:「你打擾了我吹簫。」

  這短短的一句話,自書生口中平平板板地吐出,不但冷寞,而且還帶著一股迫人的壓力,好像他一開口,就已經判了別人的死刑。

  山仔也被這語聲中的酷厲壓得心頭一窒,但他不服輸的個性使他抗聲道:「你打擾了我休息。」

  山仔這—模一樣的口氣,引得書生終於抬起微闔的眼皮,掃了山仔一跟。

  書生低沉道:「原因?」

  「原因?」山仔身怔後,恍然道:「你問原因?!好,我在破廟裡休息的鄶鄶服且,愉愉快快,結果聽到你吹這撈子鬼簫,害得我唏哩嘩啦哭了一場,所以是你先打擾我休息的情緒。」

  山仔舔舔唇,欲罷不能地教訓起對方:「不是我說你,吹簫就吹簫,有那麼多曲子好吹,你為什麼不吹些快樂一點的曲子,好讓聽的人也跟著高興嘛!」

  「人生本來就有八、九分的不如意,要是再讓你多吹一些這麼淒涼的曲子,我看天下會有一半的人寧願一頭撞死也不想再往下活了。」

  書生睜開無神的雙眼,仿佛正看向某個遙遠,不屬於人間的地方,幽幽然道:「你哭了?你也是傷心人?哈哈……」

  中年書生驀然仰頭狂笑,他的笑聲之中充滿著落寞簫索的意味,卻又有幾分說不出的遺世和孤傲,絲毫沒有屬於笑所應有的歡愉。

  山仔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恁般清楚地聽出這書生笑聲中的感情,刹那間,他突然覺得自己和這名中年書生同是天涯淪落人。

  「咳咳……咳咳……」

  書生的狂笑被自己的咳嗽所打斷。

  山仔見這書生手撫胸口咳的厲害,急忙上前扶住書生,伸手在書生背後輕拍,幫這書生順氣。

  他絲毫沒注意到;這書生眼中傷地閃過一抹淩厲的神采,身子也驟而繃緊卻又緩緩放鬆。

  山仔關心道:「好點沒有?你這個人真奇怪,明明生病了.偏又要在夜裡淋雨。我看你八成是不想活,是不是?」

  書生似是說給自己聽,喃喃低語道:「想要安心地死也難,人生莫非就是如此,死活都由不得自己?」

  山仔不以為然道:「想死很容易,只要拿把刀往脖子一抹就死了!只是怕你沒那個勇氣而已。」

  他不由分說地拖著書生朝破廟方向而走。一邊接著道:「我看你是因為生病,所以覺得死活兩難。等我治好你的病之後,你會發覺,其實人活著比較有樂趣。」

  書生並不推拒山仔的拉扯,順勢跟著他往破廟緩緩行去,口中淡問道:「你也懂得治病?」

  山仔誇口道:「哈!我當然懂得治病,我們那一票子兄弟裡面,每次有人傷風感冒,頭痛腹瀉,還不都是我治好的,老古人說啦!病久了就會變成醫生,我卻是看別人病久了,也能變成醫生。」

  書生幽幽地吧口氣道:「久病的確成良醫,怎奈醫不好自身之病而已。」

  山仔呵呵笑道:「所以還是我這個不生病就能變成良醫的人本事較好。至少,我不用擔心治不好自己的病,反到砸了自己是良醫的招牌。」

  書生被山仔這等荒廖的推論說得不禁莞爾,他語聲含笑道:「原來你還是個懸壺濟世的赤腳大仙。」

  山仔低頭看看自己的光腳,吃吃笑道:「赤腳大仙是不錯,不過……什麼叫懸壺濟世?」

  書生微怔,看著毫無尷尬之色的山仔,訝然道:「可惜……」

  兩人此時正好回到廟門口,山仔停步回首,不在意地平靜笑道:「時也、命也、運也,非我所能也,我都不怨歎,你何必感到可惜。」

  中年書生仔細凝視著山仔,半晌,他忽然開口道:「傳說昔日後漢時代,有個老翁在市街中賣藥,在他住家門首懸掛著一個大壺。每當收市時,他就跳入壺中消失,後來世人即以懸壺濟世比喻大夫懸牌開業。」

  書生說完之後,不理會逕自沉思的山仔,跨步進入廟內,理所當然地在火旁坐下,同時,順手又拋了塊術材到火中。

  書生看著轉旺的火堆,暗歎忖道:「可惜如此上等資質的小孩,卻沒有良好環境的調教,否則,他必也能闖出一番成就,果真是造化弄人?」

  山仔坐下後,書生徐緩道:「你很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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