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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五


  但他實在是心力交疲,不能用神思想了。他現在想要知道的是繆長風在那兒,是不是已經和雲紫蘿在一起來了?雲紫蘿卻沒有告訴他。

  「她是怕我妒忌,所以沒告訴我他們的事呢?還是她根本沒聽見我在問她呢?其實她若是真的愛上了繆大哥,我只會為他們感到高興的。」孟元超心想。

  雲紫蘿道:「大哥,你太疲倦了。你應該好好的歇息,什麼都不要想。聽我的話,閉上眼睛睡吧。」孟元超只盼能夠多看她一眼,惺忪的睡眼仍然是在睜開。

  雲紫蘿笑道:「你說過聽我的話的,怎麼又不聽了?我給你唱一支曲子,你乖乖的睡吧,睡吧。」

  雲紫蘿柔聲唱道:「群芳過後西湖好,狼藉殘紅,飛絮濛濛,垂柳闌幹盡日風。笙歌散盡遊人去,始覺春空,垂下簾櫳,雙燕歸來細雨中。」

  這是歐陽修所寫的吟詠西湖的十首小令之一(詞牌名「採桑子」),也是他們以前在西湖泛舟,雲紫蘿曾經在船上唱過的。

  孟元超神思恍惚,又似回到從前的日子了。他和雲紫蘿和宋騰霄雨後遊湖,雲紫蘿按拍低歌,宋騰霄吹簫伴奏,只有他不發一言,卻是和雲紫蘿心心相印。「無風水面琉璃滑,不覺船移,微動漣漪」。這境界真是何其美妙!

  「但她為何單獨挑這一首來唱呢?群芳過後,狼藉殘紅,西湖雖好也是好景難留了。難道她是要向我道出:天下無不謝之花,也無不散之筵席的寓意麼?」

  雲紫蘿再唱下去,是黃庭堅的一首小令《清平樂》:

  「春歸何處,寂寞無行路。若有人知春去處,喚取歸來同住。

  春無蹤跡誰知,除非問取黃鸝,百囀無人能解,因風飛過薔薇。」

  歌聲當真似是出谷黃鸝,孟元超聽得心神如醉,也不去思索詞中的寓意。不知不覺閉上眼睛。

  雲紫蘿笑道:「你從前告訴我,小金川的春色不遜江南,如今我相信了。要是我早生幾百年,我會告訴黃庭堅,並非沒人知道春的去處,春天是從江南來到了小金川了。」忽地發現孟元超已經睡著,她出了一會神,眼角沁出了晶瑩的淚珠。此景此情,依稀往日。但此際她所感受的是幸福還是辛酸,卻是連她自己也不知道了。只是孟元超已經睡著,她也無須對他強顏歡笑了。

  天色漸漸暗了,夕陽雖好近黃昏,她的心情也隨著天色陰暗了。

  像是一尊石像,她一直坐在孟元超身旁怔怔出神。

  忽地有空谷足音踏破荒山靜寂,將她從迷茫的境界中驚醒過來。

  來的是敵兵呢,還是小金川的弟兄呢?雲紫蘿瞿然一省,連忙跳起。來的若是敵人的話,她可不能讓孟元超給他們發現啊。可是已經遲了,那兩個人來得好快,就在她驚起之時,他們已是上了這個山頭。

  雙方打了一個照面,不覺都是一驚。原來來的乃是連甘沛和炎炎大師,這兩個人都是北宮望手下的一等一高手!

  連甘沛曾在西洞庭山上吃過雲紫蘿的虧,事後想起她那淩厲的劍招,兀是猶有餘悸。此時突然碰上,也是不禁驟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雲紫蘿已是一劍向他刺去。

  這一劍又快又狠,只聽得當的一聲,連甘沛右手的判官筆歪過一邊,雲紫蘿這一招是用足了力道的,餘勢未衰,劍鋒直指到他的面門。連甘沛雖然不是她的敵手,武功亦非泛泛,百忙中使出一個「大彎腰,斜插柳」的身法,避招進招,還了一招「橫架金梁」,猛力砸她劍鋒。

  雲紫蘿自知氣力不濟,必須速戰速決,將敵人各個擊破,這才能夠保護得了孟元超的安全。上次她在西洞庭山,是五十招之後,方能擊敗連甘沛的,此時當然是不能容他再走五十招了。為了急於求勝,雲紫蘿冒險突出奇招,身形平地拔起,一招「鵬搏九霄」,淩空刺下!

  炎炎和尚走在後面,和雲紫蘿的距離稍遠一些,正當雲紫蘿突襲連甘沛之時,他剛好發現躺在地上的孟元超。他和連甘沛正是奉了黃總兵之命,來搜查孟元超的。那日黃總兵受傷而逃,幾乎被孟元超活擒。但他也看見孟元超身上中箭,料想孟元超亦必傷得不輕,但恐怕孟元超本領太高,還沒有死,是以派出兩名高手,重來搜索戰場。

  炎炎和尚突然發現了孟元超,這一喜非同小可,也顧不得同伴正在和敵人激戰,登時就跑過去,哈哈笑道:「我找著啦,我找著啦!哈哈,哈哈!一點不錯,果然是孟元超這個小子!」

  雲紫蘿一劍淩空刺下,本來是可以刺著連甘沛的頭顱,令他不死也得重傷的,突然聽到炎炎和尚的狂笑聲,不由得心頭一震,這一劍就削歪了。

  雖然削歪,劍鋒還是幾乎貼著連甘沛頭皮削過,把他的半邊頭髮削掉。

  連甘沛在地上打一個滾,跳起身來,只覺頭皮一陣沁涼,嚇得魂飛魄散,生怕雲紫蘿乘勝追擊,急忙叫道:「炎炎大師,快、快來救我!」

  炎炎和尚這才猛地省起救同伴要緊,心裡想道:「這倒是我糊塗了,看孟元超的模樣,恐怕他已經死了。就是不死,也是受了重傷,還怕他跑得了嗎?」心念一動,便即回過頭來援救連甘沛。

  雲紫蘿更是恐怕炎炎和尚傷了孟元超,那裡還有餘暇去取連甘沛的性命?她向孟元超那邊奔去,炎炎和尚則向她這邊跑來,兩人碰個正著。

  炎炎和尚練的是火龍功,一掌拍出,熱風呼呼,雲紫蘿幾乎為之窒息,但她仍是搶攻。

  劍走輕靈,雲紫蘿腳踏穿花繞樹的步法,使出變化莫測的劍術,虛虛實實的一口氣攻了炎炎和尚十多招,突然由虛化實,一招「白鶴剔翎」,劍挾寒風,刺他胸口的「璿璣穴」,炎炎和尚收掌護胸,雲紫蘿倏的變招,劍鋒斜指,刺向他的掌心。這一招的變化十分奇妙,是從炎炎和尚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的。

  只聽得嗤的一聲,炎炎和尚的袈裟穿了一洞。這還幸虧是他躲閃得快,否則只怕掌心也要給利劍刺穿。炎炎和尚練的獨門功夫,掌心的「勞宮穴」正是他真氣積聚之處,「勞宮穴」倘給刺穿,真氣宣洩,他的火龍功就要廢掉了。

  炎炎和尚嚇出一身冷汗,罵道:「好狠的婆娘!」

  連甘沛忽地叫道:「大師不用擔憂,這臭婆娘雖然兇狠,氣力卻是快要用完啦!最多不過五十招,咱們一定可以擒她!」原來連甘沛在驚魂稍定之後,這才省起雲紫蘿和他兩次交手的不同之處。這次的招數雖然比上次更為狠辣,但仍然傷不了他。連甘沛本來是個武學行家,把先後兩次的交手一加比較,立即發現了雲紫蘿的氣力已是遠遠不及從前。於是他也大著膽子退而複上,與炎炎和尚聯手夾攻雲紫蘿了。

  炎炎和尚試了幾招,哈哈笑道:「連老弟,你說得不錯,這臭婆娘是不行啦!不過這臭婆娘雖然兇狠,長得倒是標緻。俺出家人慈悲為懷,倒是捨不得傷一個如花似玉的娘兒呢。」

  連甘沛跟著笑道:「出家人也有憐香惜玉之心,連某豈能沒有?嘿嘿,雲紫蘿,我勸你還是投絳了吧,這次可不比是在西洞庭山,沒有繆長風來給你做幫手了。」

  炎炎和尚笑道:「她倒是還有一個姘頭在這裡,可惜她的這個姘頭孟元超卻是半死不活,幫不了她的忙啦!」兩人一唱一和,想把雲紫蘿氣得急怒交加,他們就更容易取勝。

  雲紫蘿咬牙苦鬥,炎炎和尚看出有機可乘,一個「遊空探爪」向她抓下,便想把她活擒。不料雲紫蘿忽地喝道:「著!」劍光疾閃,迎著他的手臂便削。原來這是雲紫蘿故意賣的一個破綻。

  可惜她畢竟吃了氣力不濟的虧,這一劍只是把炎炎和尚小指的一節指頭削掉,長劍就給連甘沛的判官筆架開了。不過雖然只是削掉一節指頭,那陣劇痛也夠炎炎和尚受了。

  炎炎和尚本想把她活擒,不料反而給她傷了一指,大怒之下,運足了火龍功,呼的一掌,猛劈過去!雲紫蘿已是心力交疲,那裡還能禁受這樣猛烈的掌力?她一個「風颭落花」的身法閃開,腳步未曾站穩,一股排山倒海似的力道湧來,登時把她拋出數丈開外。雖然不是打個正著,但那股力道已是震得她爬不起來了。

  雲紫蘿心頭一涼,不是自己怕死,而是害怕孟元超落在敵人手裡。「我可不能眼看孟大哥受敵人的侮辱!」當下就想自斷經脈而亡。

  忽聽得炎炎和尚的狂笑之聲突然停止,喝道:「來者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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