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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二


  楊大姑這一掌看似輕飄飄的拍出,毫不著力。焦雷心中暗笑:「到底是女流之輩,武功再好,氣力也是不濟。哼,你若用拂塵應敵,我還有幾分顧忌,你和我對掌,那不是自己找死?」

  焦雷以掌力自負,只道楊大姑和他對掌,他就可以將她手到擒來。他也不想一想,楊大姑稱號「辣手觀音」,豈是浪得虛名?

  雙掌相交,只聽得「蓬」的一聲,焦雷蹬蹬的倒退三步,胸門發悶也還罷了,虎口火辣辣的作痛,更是難受。低頭一看,只見半邊衣袖,已是給楊大姑撕去,手腕一道指印,就如火烙一般,不禁駭然。

  原來楊大姑所用的「金剛六陽手」乃是家傳絕技,以掌力剛猛,馳譽武林。楊大姑雖是女流,在「金剛六陽手」上的造詣,卻是更勝乃弟楊牧。

  楊家的「金剛六陽手」脫胎于少林派的「大力金剛手」,掌力的威猛稍遜,招數的變化則有過之而無不及。每一掌劈出,內中都暗藏著六種不同的奇妙變化,故此稱為「金剛六陽手」。本來這種純粹陽剛的掌力是不適宜於女子學的,但楊大姑卻別出心裁,另闢蹊徑,在家傳的掌法上又再窮加變化,減少了幾分陽剛,加上了幾分陰柔,變成了剛柔兼濟的功夫,是以拍出來看似輕飄飄的毫不著力,卻更加令人防不勝防。

  但楊大姑究竟吃虧在寡不敵眾,她一掌震退了焦雷,拂塵又蕩開了焦電的軟鞭,但焦雲、焦風從兩翼攻來,她可不能應付周全。焦風唰的一劍刺向她脅下的「愈氣穴」,楊大姑剛剛蕩開焦電的軟鞭,這一招的勁道已衰,雖能及時反卷回來,卻給焦風的長劍削去了她的一縷塵尾。百忙中楊大姑一個「細空巨翻雲」倒縱開去,饒是她倒縱得快,脅下的「愈氣穴」下麵半寸之處已是給焦雲的筆尖點著。幸而部位稍差,穴道未至被封,但氣血的運行亦已頗感不舒了。

  焦雷吃了虧大吼道:「休要放走這個潑婦!」滇南四虎退而複上,迅即合圍。

  楊大姑氣血不舒,胸口好像壓了一塊石頭似的,也是極不好受。而且她的拂塵被削去了一縷,威力亦是不免打了個折扣。楊大姑大怒道:「好,你們來吧,老娘和你們拼了!」

  雲紫蘿看見了楊大姑以「金剛六陽手」震退焦雷,卻看不見焦雷的判官筆點著楊大姑,心裡剛剛松了口氣,忽聽得楊大姑聲音嘶啞,似是中氣難以為繼的模樣,不禁又是一驚。

  繆長風叫道:「不好!」一提真氣,在峭壁上飛身疾掠,躍起數丈,幾個起伏,到了山上。但距離他們打鬥之處,還有數十步之遙。

  此時楊大姑正遇險招,一鞭、一劍和兩支判官筆從她兩側和背後攻來,焦雷呼的一聲,又從正面向她的天靈蓋擊下。楊大姑雙拳難敵八手,繆長風尚在數十步之外,輕功再好,急切之間,亦是趕救不及!

  繆長風凝身止步,猛地一聲大吼,隨即喝道:「鼠輩敢爾!」焦雷每發一掌都伴著一聲大喝,但繆長風的吼聲比他更大,只震得他耳鼓嗡嗡作響,奔雷威勢,登時大減。楊大姑霍的一個「鳳點頭」,沉肩移步,焦雷一掌打在她的肩頭,楊大姑只是身形一晃,迅即還擊,「哢唰」聲響,一招「金剛六陽手」中的分筋錯骨手法,扭斷了他的臂骨。

  原來繆長風用的乃是「獅子吼功」,一吼的威力足以懾人心魄。「滇南四虎」中功力最高的焦雷尚且給他喝得失魂落魄,其他「三虎」更是不用說了。焦電軟鞭墜地,一片茫然,焦風啊呀一聲,轉身便逃。焦雲更加不濟,嚇得呆了。楊大姑練的是正宗內功,功力也比他們深厚,聽得吼聲,雖然驟吃一驚,心神還能把持得定,趁這時機,拂塵一揮,打得焦雲的臉孔血痕縱橫,一隻眼珠凸出,報了剛才給他判官筆點穴之仇。

  焦雷見多識廣,呆了一呆之後便猛然省起:「這似乎是江湖上傳說的佛門獅子吼功,在俗家弟子之中,只有一個繆長風會使,莫非是繆長風來了?」

  焦雷抬眼一看,只見雲紫蘿正在朝著他們跑來,而在雲紫蘿後面則是一個器宇軒昂的中年漢子。他雖然不認識繆長風,見他和雲紫蘿同來,也知道自己所料不差了。雲紫蘿的本領滇南四虎是知道的,楊大姑加上一個雲紫蘿他們已難抵敵,何況還有一個更其厲害的繆長風!

  滇南四虎是在西雙版納的森林中長大的,登山越嶺,如履平地,老大焦雷一聲「扯呼!」四兄弟回身就跑,轉眼之間,已是不見蹤跡。

  楊大姑劇戰之後,心力交疲,強敵一去,再也支待不住,身形搖晃,恍似風中之燭,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雲紫蘿顧不得追趕滇南四虎,忙跑上前去,把楊大姑扶穩,搖出了一顆藥丸,往她嘴裡便塞。楊大姑面色蒼白,尖聲說道:「不,不要你……」她口說不要,但嘴巴張開,雲紫蘿將那顆藥丸納入她的口中,已是不由得她不咽了下去。

  雲紫蘿道:「這是我乾爹劉隱農自製的參茸大補丸,功能培元益氣。姐姐,你覺得好點嗎?」

  楊大姑喘息稍定,精神一長,忽地使勁將她推開,冷冷說道:「不用你假獻殷勤,誰是你的姐姐?」

  這一下大出雲紫蘿意料之外,雲紫蘿退開兩步,怔了一怔,苦笑道:「我雖然不再是楊家的人,往日姑嫂之情還在,我給你治傷,難道反而是我錯了?」

  楊大姑冷笑道:「沒你的藥丸,我也不會就死,嘿嘿,你以為給我一點恩惠,我就不再追究你麼?」

  雲紫蘿詫道:「你要追究我什麼?」

  楊大姑悄聲說道:「你把楊華藏到那裡去了,他是我們楊家的人,你沒權將他帶走,快快將他交還給我!」

  雲紫蘿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什麼,你,你沒有見著華兒?」

  楊大姑冷笑道:「你別裝蒜了,石屋裡的事情不是你幹的麼?」

  雲紫蘿茫然道:「什麼石屋裡的事情?」

  繆長風走上前來,說道:「我們是剛剛來的,紫蘿根本還沒有見著她的孩子。」

  楊大姑雙眼一瞪,說道:「你是什麼人?」

  繆長風忍住氣道:「我們不是見過一次的麼?你就不認得我了,我是繆長風!」

  楊大姑哼了一聲,說道:「我還只道你是姓孟的呢,原來你是姓繆的。雲紫蘿的情人太多,我確實是記不清了。」

  繆長風怒道:「你嘴裡放乾淨一些,否則……」

  楊大姑冷笑說道:「否則怎樣?你要殺人滅口麼?哼,你不許我說,我偏要說。雲紫蘿,以後不許你再叫什麼『華兒,華兒』,我的侄兒沒有你這個水性楊花的母親!」繆長風給她氣得七竅生煙,可還當真奈何不了她的潑悍。

  雲紫蘿聽得楊大姑向她討取楊華,情知不妙,早已心神不定,那裡還顧得和她鬥嘴?楊大姑在那裡嘮嘮叨叨的時候,她已是急急忙忙的跑進樹林裡找尋那間石屋了。

  楊大姑冷笑道:「原來你這賤人也還有羞恥之心,不敢聽我再說下去了麼?」

  繆長風怒不可遏,猛地喝道:「你這個潑婦,你給我滾!否則我不殺你,也非打你幾個嘴巴不可。」

  他這一喝,用的雖然不是獅子吼功,也把楊大姑嚇了大跳。她一看繆長風這樣發怒的神情,不由得不有點害怕繆長風真的要打她的嘴巴。這才不敢出讕言,連忙一溜煙的跑了。

  繆長風跟著走入樹林,正要呼喚雲紫蘿之際,只聽得雲紫蘿充滿驚惶的聲音,已在尖聲叫他:「繆大哥,我找著這間石屋了,你快來,快來呀!」

  繆長風連忙向聲音來處跑,在密林處找著那間石屋,他一踏進去,定睛一瞧,不由得也嚇得慌了。

  只見蔔天鵰躺在炕上,雙目緊閉,身上血跡斑斑,也不知是死是活?地下還有一具屍體,觸手僵硬,確實是已經死了。

  雲紫蘿道:「蔔天鵰似乎還有一絲氣息,繆大哥,你來看看,還有沒有救?」

  繆長風上前一把蔔天鵰的脈搏,不由得心裡一沉,原來蔔天鵰已是給傷了奇經八脈,縱有華佗再世,扁鵲重生,亦是回天乏術,何況繆長風只是粗通醫學。

  雲紫蘿顫聲問道:「繆大哥,他怎麼樣?」

  繆長風歎口氣道:「如今只希望他還能說幾句話。」當下駢指在蔔天鵰頸窩一點,這是刺激穴道令人蘇醒片刻的手法,過了片刻,蔔天鵰果然悠悠醒轉,張開了雙眼。

  他神智未清,一醒過來立即便是一掌拍出,打在扶著他的雲紫蘿的身上。雲紫蘿一點也不覺得疼痛,更是驚慌,連忙說道:「我是雲紫蘿,他是繆長風,我們是來救你的。」

  卜天鵰張開了眼,似乎恢復了幾分知覺,斷斷續續的呻吟說道:「淩,淩大哥呢,他,他在那裡?」

  雲紫蘿將他扶了起來,讓他看著地下那具屍體,說道:「這位是淩大哥嗎?」

  蔔天鵰顫聲道:「什麼,淩大哥已經死了麼?我、我連累他了!」雙眼翻白,眼看又要暈倒。

  繆長風出掌抵著他的背心,乙太清氣功助他運行氣血,在他耳邊喚道:「卜兄醒醒!你有什麼話要給令師弟交代的,快和我說!」

  那日段仇世在北芒山下和繆、雲二人分手之時,曾經告訴他們,他是把蔔天鵰付託給一位姓淩的朋友照料的,這人在十年前,也曾是西南五省一位頗負盛名的遊俠,段仇世提起他的名字──淩宏章,繆長風也是知道的。

  繆長風心裡想道:「淩宏章我雖然未曾會過,也曾聽人說過。據說他的武功只有在段仇世之上,決不在段仇世之下。段仇世就是因為他的武功高強,才放心得下的。按說只要他的武功與段仇世相等,即使是滇南四虎聯手,也未必就要殺了他。他怎的莫名其妙的就死了,身上又不見什麼傷痕?」

  繆長風起了疑心,於是一面替蔔天鵰推血過宮,一面察看淩宏章的死因。細心察視之下,這才發現淩宏章的太陽穴,有針孔大小的傷口,眉心隱隱有道黑氣。繆長風心裡想道:「原來他是給毒針射死的,但滇南四虎可是從來不用暗器的呀。」當下問雲紫蘿道:「聽說辣手觀音楊大姑擅于使用梅花針打人穴道,是真的嗎?」

  雲紫蘿道:「不錯,她的梅花針細如牛毛,發出之時,無聲無息,專打人身穴道。她之所以獲得辣手觀音的外號,一大半就是由於她有這麼一套厲害的暗器功夫。不過我所知,她的梅花針是沒有毒的。

  「而且,他們楊家很要面子,祖宗遺訓,禁止子孫使用喂毒暗器的。何況她是四海神龍齊建業的侄媳,齊建業最講究的是行事光明正大,她更不會使用毒針了。」

  繆長風沉吟道:「那麼這個使用毒針射殺淩宏章的是誰呢?」

  說話之間,蔔天鵰已是重又醒了過來。他似乎已經聽見了他們的說話,一開口就說道:「仇人、仇人是滇南四虎和一個臭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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