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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六


  ▼第五十九回 滇池風浪

  韶華爭肯偎人住?已是滔滔去。西風無賴過江來,歷盡千山萬水幾時回?
  秋聲帶葉蕭蕭落,莫響城頭角。浮雲遮月不分明,欲傾滇池一洗放天青。

  ——董晉卿

  進得城來,雲紫蘿笑道:「這地方真好,我看滇池之美,似乎比西湖之美還要來得自然。」

  繆長風笑道:「你若是登西山賞滇池,那還更美呢!嗯,你既然如此歡喜昆明,咱們何不在這裏多住一天?反正此去大理也不過六七百里路程,以咱們的腳程,三天功夫最多四天,一定可以到達。」

  一個多月的奔波,雲紫蘿的體力支持得住,精神也確實是有點疲了,當下笑道:「好吧,反正不爭在一天的工夫,明天你就帶我跑馬看花吧。」找了裁縫定做衣裳之後,他們便以兄妹的名義,投宿客店。

  第二天一早起來,繆長風和她說道:「一天的工夫,當真是只能跑馬看花了。不如這樣吧,貪多嚼不爛,咱們只找兩處風景最好的地方去玩。上午逛大觀園,下午遊西山,你說好不好?」

  雲紫蘿笑道:「我從未來過昆明,一切由你安排。」

  大觀園果然是個風景絕佳之地,一進園門,便覺一路花香,紅酣紫醉。園中有個大觀樓,樓高百尺,登樓可以眺望滇池。樓上懸掛有孫髯翁寫的一副長聯,上聯是:

  「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披襟岸幘,喜茫茫空闊無邊。看東驤神駿,西翥靈儀,北走蜿蜒,南翔縞素,高人韻士,何妨選勝登臨。趁蟹嶼螺州,梳裹就風鬟霧鬢,更蘋天葦地,點綴些翠羽丹霞。莫辜負四圍香稻,萬頃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楊柳。」

  雲紫蘿讀一句讚一句好,再看下聯:

  「數千年往事,注到心頭,把酒凌虛,嘆滾滾英雄誰在!想漢習樓船,唐標鐵柱,宋揮玉斧,元跨革囊,偉烈豐功,費盡移山心力,儘珠簾畫棟,捲不及暮雨朝雲,便斷碣殘碑,都忖與荒煙落照。只贏得幾杵疏鐘,半江漁火,兩行秋雁,一枕清霜。」

  繆長風道:「上聯寫眼前風物,下聯寫昆明史實,情景交融,古今並論,確非大手筆莫辦。」

  雲紫蘿笑道:「賞罷名聯,咱們也該賞一賞聯中所寫的風景了。嗯,你瞧,當真是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呢!」

  兩人在大觀樓綺欄縱目,看遠處蟹嶼螺州,儼若風鬟霧鬢,正自心醉神馳,忽聽得噹噹噹的鑼聲在這園中敲響起來。

  雲紫蘿把目光從遠處收回,只見園中的一塊空地上,一堆人圍成一個圈子,圈子裏有個中年漢子和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打鑼的人就是那中年漢子了。那小姑娘則正在笑盈盈的向四方作了一個羅圈揖,似乎是在央求圍看熱鬧的人退後一些,好把圈子擴大。

  這塊空地在園子當中,和大觀樓的距離約有五六十步之遙。大觀樓樓高百尺,從樓頭俯瞰下來,看得清清楚楚,但說話的聲音,就不是聽得十分清楚了。

  這小姑娘的聲音宛如出谷黃鸝,清脆悅耳。可惜說得小聲,雲紫蘿費了好大的勁,凝神靜聽,方才聽清楚了她說什麼。聽清楚了,笑道:「原來是一對賣藝的父女,這小姑娘說她爹爹會變戲法,繆大哥,你要不要下去看?」

  繆長風笑道:「江湖上的變法都是假的,我寧可在這裏觀賞滇池的風光。」

  雲紫蘿道:「這小姑娘有副好嗓子,要是她會唱曲子,一定好聽。」

  話猶未了,只見那漢子已是把銅鑼收了起來,換了一把三弦,說道:「妞妞,你先給各位大爺孝敬一支曲子。」雲紫蘿喜道:「她果然會唱曲子。」

  繆長風道:「咱們在這裏聽也是一樣,犯不著和別人擠。」

  雲紫蘿道:「好的,咱們就一面看風景,一面聽她唱曲吧。」

  本來雲紫蘿不是專心要聽小姑娘唱曲的,不料她一唱起來,卻是把雲紫蘿的注意力都吸引了。

  她唱得音細而清,每一個字聽到耳朵裏都聽得清清楚楚,和剛才說話的情形可是大不相同了。雲紫蘿吃了一驚,心裏想道:「原來這小姑娘竟是練過內功的人。」

  要知聲音能夠從數十步外的低處傳到百尺之上的高處,自非中氣十分充沛不可。倘若是一個粗豪漢子大叫大嚷,他們在大觀樓上聽得清楚不足為奇,如今出於一個小姑娘之口,聽得這樣清楚,那就有點不尋常了。繆、雲二人都是武學行家,一聽就知她練過內功,故此聲音才能運氣行遠,雖然這還不是什麼高明的內功,但也有了相當基礎,叫人不能不對她刮目相看了。

  這一來令得繆長風也不禁要注意起來了。

  但最吸引雲紫蘿注意的還不是這小姑娘的內功,而是她所唱的曲詞。

  歌喉婉轉淒涼,唱的是: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如環,夕夕長如玦。但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奈鍾情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容易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唱的竟然是納蘭容若「飲水集」中的一首蝶戀花詞。而這首蝶戀花也正是雲紫蘿最喜歡的一首納蘭詞。

  「無奈鍾情容易絕!」寫的不啻正是她的心頭恨事啊!

  每當她唸這首詞的時候,就不由得想起她和孟元超那一段悽苦的戀情。這本是納蘭容若的悼亡詞,但在雲紫蘿的處境來說,她和孟元超雖然都還活在人間,但他們這段戀情卻是早已「死」了。

  如今在這百尺樓頭,忽然聽得一個賣藝的小姑娘唱出這一首詞,雲紫蘿不覺癡了。

  回憶的游絲飄到西子湖邊,她想起了與孟元超湖上同遊那段甜蜜的日子,眼前的滇池也好像變成西湖了。

  一陣熱烈的掌聲把她驚醒過來。

  看熱鬧的人雖然不懂得這小姑娘唱的是什麼,淒涼的調子他們也不歡喜,但由於這小姑娘的歌聲清脆,長得又惹人憐愛,聽眾還是報以熱鬧的掌聲。

  繆長風道:「這小姑娘唱得很有意思,看來這兩父女恐怕不是尋常人了。」

  雲紫蘿點了點頭,想道:「這小姑娘不過十六七歲,正是春花燦爛的年華,她怎的卻愛唱這樣悽苦的詞?她又怎能理解詞中的感情呢?」

  一曲既終,那小姑娘換上笑容,說道:「唱得不好,請大家包涵。」

  一個軍官模樣的人,怪里怪氣地叫道:「小姑娘,你唱得好啊!再來一個!」

  小姑娘笑道:「我已經獻過醜了。大家還是請看我爹變的戲法吧。我唱的不好,我爹變的戲法卻是很好看的。」

  那漢子哈哈笑道:「我家的小妞兒給我吹牛了,多謝各位捧場,我就給各位表演一段吞刀吐火的功夫吧。」

  大家一聽有這樣刺激的戲法可看,紛紛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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