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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〇


  繆長風在內心深處暗暗歎息,想道:「其實紫蘿和元超本來應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的,但可惜命運的播弄,他們現在卻是破鏡難圓了。元超和林無雙結識在前,紫蘿和丈夫分手在後,他們若是有情,這也怪不得元超負心呢。」當下說道:「林無雙從丐幫聽到的消息,說是牟宗濤與清廷勾結,意圖篡奪扶桑派的大權,因此她本來要和孟元超同往小金川的,也不能不臨時改變主意,和她的師兄師嫂重回泰山了。」

  雲紫蘿道:「這位林姑娘年紀輕輕,外貌柔弱,但碰到有重大問題的時候,她卻不怕挺身而出,把重擔子挑起來。說老實話,我是既歡喜又佩服她。」

  繆長風笑道:「我聽元超說過,林無雙和他談起了你,對你也是十分佩服呢。惺惺相惜這句話用在你們身上正合適。嗯,你們雖然還沒正式相識,也可算得相知以心的知己了。」

  雲紫蘿若有所思,半晌說道:「咱們這次南歸,可要經過泰山嗎?」

  繆長風道:「那就要看咱們採取什麼路線了,當然也是可以從泰山腳下經過的。不過,倘若走另一條路,可以縮短兩天行程。」

  雲紫蘿道:「從這裡到點蒼山,總得走一個多月吧?」

  繆長風道:「不錯。」

  雲紫蘿道:「那就不遲在這一兩天的時間了。」

  繆長風笑道:「你是想見一見林無雙對麼?」

  雲紫蘿道:「是呀。我在奶媽家產下孩子那天,聽說她曾經來過,可惜我見不著她,在泰山之會那天,她和孟元超同一起,我見著了她,她卻又不認識我。」

  繆長風道:「所以你想和她正式相識?」

  雲紫蘿道:「說也奇怪,我心裡總是有個感覺,覺得她是我的知心朋友,甚至就是我的妹妹一般。當然我想早日找著蔔天鵰,接回我的孩子,但為了見一見她,我就不在乎遲這麼一兩天了。」

  繆長風笑道:「心有靈犀一點通。這是李商隱的詩吧?一般人總是喜歡拿這句詩來形容男女之間的心心相印,其實是不論男女,在知己朋友之間都可以適用的。」

  雲紫蘿笑道:「這『知己』兩字,甚至還可以包括沒有見過面的朋友在內。」

  繆長風笑道:「一點不錯,像你和林無雙,也就可以適用『心有靈犀一點通』這句詩了。為了完成你的心願,我陪你上一趟泰山吧。」

  雲紫蘿道:「好,繆大哥,你真好。」

  繆長風笑道:「其實我也要到泰山去探聽探聽消息的。丐幫打聽到的風聲,是說牟宗濤和宗神龍等人準備在上個月十五那天上泰山搗亂的,不知結果如何,我也很想知道呢。」

  心有靈犀一點通。雲紫蘿在路上想念著林無雙,林無雙在泰山之上,也同樣的在想念著尚未曾相識的雲紫蘿。

  據說牟宗濤要來搗亂的那一天已經過去了,但卻是風平浪靜,什麼事情也沒發生。林無雙覺得有點奇怪,但卻以為這是牟宗濤和宗神龍給那神秘的黑衣人嚇怕了的緣故。

  幫中的日常事務,有石衛夫妻料理,倒是不用林無雙費神。這大一大清早,她獨自一人,走到小天燭峰的松林做「例行功課」──練本門的內功和劍法。

  「大天燭峰」和「小天燭峰」是泰山的一處名勝,兩峰夾峙,拔地而立,形似一對摩天蠟燭,每當雲霞飄過峰頂的蒼松,便像「天燭」升起嫋嫋的紫煙。這是在泰山上看雲海的最佳之處。小天燭峰的山頭雖然較小,但峭拔矗立,卻是比大天燭峰更險更高。

  這天不知怎的,林無雙的心緒有點不寧。做完了例行功課之後,望那翻騰的雲海,那忽聚忽散的浮雲,幻出千奇百怪的奇物,她的心情也像翻騰雲海一樣,禁不住浮想連翩,難以自休。

  變幻的浮雲幻出孟元超的影子,「小金川的戰事不知如何,孟大哥此刻大概是沒有餘暇想及我了。」

  她最惦記的是孟元超,她為孟元超擔心,也為孟元超感到驕傲。──她知道在激烈的戰事中,孟元超隨時都會遭受危險。但一個男子漢大丈夫不是正應當像他一樣嗎?每當她想起他時,固然難免擔心,但內心深處,也總是感到喜悅的。

  「人生的變化,真像浮雲一樣的變幻難測。」林無雙心裡想:「我和孟大哥相識的日子不算長,他卻像是我最親近的人一樣,我懂得他,他也懂得我。牟宗濤是我自小同在一起的表哥,如今卻是像陌生人一樣了。他空有英俊的外貌,內裡卻包藏著一顆骯髒的心!」

  牟宗濤的影子迅速在她腦海中消失。但隨著孟元超影子的再現,她卻忽地又想起了一個人來。

  她想起的是雲紫蘿。她常常是在想起孟元超的時候,跟著就會想起雲紫蘿的。

  「她不知知不知道,在我的心中,我是把她當作姐姐一樣的。可惜那天我沒有見著她。」

  忽地一個奇怪的念頭在她心中升起:「人家都說她是孟大哥的舊情人,我知道孟大哥也還是愛著她的。如今她和楊牧已經分手,她會不會回到孟大哥的身邊呢?」她感到有點不安,但這不安的感覺也是迅速消失,隨著而來的卻是一陣自慚。

  「孟大哥正在戰場上和敵人廝殺,我卻在為著私情煩惱,不太可羞了麼?」林無雙心想。

  隨著又再想道:「雲姐姐受了許多迫害,在她臨盆那天,鷹爪還找上門來。這還不算,和她同床共枕八年的丈夫,也誣衊、折磨她、拋棄她,這是任何女人都難以忍受的事情,她也頂下來了。我應該學得像她這樣堅強才是,我怎能夠還嫉妒她呢?嗯,如果她和孟大哥真的能夠破鏡重圓,我還應該為他們慶倖才對呀!」

  林無雙抬起頭來,迎著初升的朝陽,看著變幻的雲海,心胸豁然開朗,不知不覺念出一首詩來: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
  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
  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
  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

  這是她和孟元超第一次登臨泰山的時候,孟元超念給她聽的一首詩。這首杜甫所寫的「望嶽」詩,曾經震動她的心靈,令她得到如此啟發,尤其是最後的這兩句。

  「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林無雙口裡念著這兩句詩,心裡想道:「不錯,我應當把眼界放闊一些,不該老是想著一些私人的小事情,這才沒辜負孟大哥念這首詩給我聽的用心,我現在正是站在泰山之上,是應該站得高,看得遠的呀!」

  朝陽點紅了天際的雲霞,翻翻滾滾的雲海霎那間靜止了,滿天的朝霞襯托出萬里晴空。林無雙紊亂的心情也重複歸於寧靜,連內心深處的一點「雲翳」,也好像在陽光之下消除了。

  正在她感到心胸豁然開朗的喜悅之時,忽地聽得林間的樹葉沙沙作響。

  林無雙驟吃一驚,連忙回過頭來,喝道:「是誰?」

  只見在「五大夫松」那邊,走出一個少婦,微笑說道:「無雙,還認得我麼?」

  這少婦面掛笑容,眉宇之間,卻是令人感覺得到有說不出來的許多憂鬱。

  林無雙又驚又喜,又是詫異,說道:「表嫂,你是一個人來的嗎?」

  原來這個少婦不是別人,正是牟宗濤的妻子練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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