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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一路平安無事,這日到了薊州,雲紫蘿的故鄉就是在薊州屬內的三河縣的,相去不過是兩日的路程了。

  「近鄉情更怯」,雲紫蘿微喟說道:「我離開故鄉的時候,未滿十歲,現在雖非老大回鄉,只怕也是兒童相見不相識了。」

  繆長風笑道:「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重來舊地,山水有情,又何須定要有人相識?何況你至少還有一親人在鄉下呢。」

  雲紫蘿笑道:「你說得真美。故鄉的山水也許比不上江南,但卻確是常在我的夢中重現的。這座北芒山就是我小時候常常遊玩的地方。」

  北芒山是薊州境內的名山,綿延百餘里,雲紫蘿的故家就在山的那頭,此時他們正從山下經過。

  行走間忽聽得有人叫道:「威——震——河——朔,遠——近——聞——名。」是四個人的聲音,周而復始的連接著唱出來的。抬頭一看,只見前面人影綽綽的約有十多個人,打著一面繡著黑鷹的鏢旗。

  繆長風道:「原來是震遠鏢局的人。」震遠鏢局是北五省最大的一間鏢局。鏢局習慣,經過他們認為可能有強人出沒的地方,走在前面的四個「趟子手」(走鏢時喝道開路的伙計)是要拉長聲音,唱出本鏢局的名字的。「威震河朔,遠近聞名。」就包含有「震遠」二字。

  不過繆長風也有點奇怪,心裏想道:「從未聽說北芒山聚有強人,而且這裏接近都門,正是震遠鏢局的地頭(震遠鏢局開在北京),他們何用這樣大張旗鼓?」

  回頭一看,正想和雲紫蘿說話,忽見雲紫蘿面上變色,匆匆忙忙的把人皮面具拿了出來戴上。

  繆長風聽她說過她的姨媽和震遠鏢局的總鏢頭結有樑子的事情,心裏想道:「莫非她是不想給震遠鏢局的人認識。但這是她姨父母的事情,結這樑子時候,她還是小孩子呢,卻又與她何干?何須這樣避忌?」他卻怎知雲紫蘿乃是另有原因。

  繆長風還未來得及問她,那班震遠鏢局的人已經走近。

  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那班鏢局的人,忽地一字擺開,攔住他們的路。

  繆長風大為驚詫,說道:「我們是趕路百姓,又不是強盜。你們攔了路不許我們走,這是什麼意思?」

  一個滿面麻子的年青鏢師走了出來,冷冷說道:「這娘兒是你什麼人?」

  繆長風氣往上衝,怒道:「關你什麼?」

  一個像首領身份的人說道:「成龍不可無禮,閣下可是繆長風繆大俠?」

  繆長風道:「大俠兩字不敢當,繆長風正是在下。請問閣下可是震遠鏢局的韓總鏢頭?」

  那人說道:「不錯,我正是韓威武。」

  繆長風抱拳說道:「久仰了。請問韓總鏢頭:何故留難?繆某自問可沒有得罪貴鏢局!」

  韓威武道:「繆大俠言重了,我們怎敢留難閣下。我們只是想知道,這位娘子究竟是何人?」

  繆長風道:「是我的妹妹,怎麼樣!」

  那麻子忽地冷笑道:「恐怕不是吧!」

  繆長風大怒道:「是也好,不是也好,與你何關?你意欲如何,爽快說吧!」

  韓威武仍然保持一份禮貌的微笑,說道:「繆大俠切莫誤會。他是好意。」

  繆長風正自莫名其妙,只見那個麻子已經走到雲紫蘿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說道:「弟子閔成龍特來拜見師娘。師娘駕到,請恕迎接來遲。」

  原來這個麻子正是楊牧的大弟子閔成龍。他本來是個英俊少年,只因為那次宋騰霄來到楊家,「靈堂」奪子,他在宋騰霄與楊大姑的惡鬥之中受了池魚之殃,給宋騰霄反打回來的梅花針變成麻子的。

  傷他的人雖然是宋騰霄,但事情卻是因雲紫蘿而起。何況他也曾為追索師父的拳經劍譜之事,和師娘鬧翻,還給雲紫蘿打了他一記耳光,他怎能不把雲紫蘿恨入骨髓!

  雲紫蘿又是生氣,又是吃驚,心裏想道:「楊牧都不能馬上認出我,他怎麼知道我呢?」此時想要不承認也是不行,因為只要一開口說話,就難以隱瞞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閔成龍又冷笑道:「師娘何故遮掩本來面目,是因為出了楊家,有了新人,故而羞見故舊麼?師娘,你雖然出了楊家,弟子也還是不敢不認師娘的,師娘,你又何必如此?」

  雲紫蘿給他氣得幾乎炸了肺,一怒之下,剝下面具,斥道:「閔成龍你給我滾開!」剛要給他一記耳光,還未打到他的面上,忽地又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喝道:「你這賤婦還敢打人,給我住手!」

  雲紫蘿心頭一震,又氣又怒又驚,手掌微顫,只聽得「拍」的一聲,那記耳光略失準頭,沒有打著閔成龍的面門,卻打著了他的肩頭琵琶骨下三寸之處,這一下痛得更加厲害,閔成龍口噴鮮血,摔出一丈開外。幸而琵琶骨沒給打碎,否則更是不堪設想。

  那個毒罵雲紫蘿的人走出人叢,扯下了面具,冷笑說道:「你有人皮面具,我也有人皮面具,你以為瞞得過我嗎?哼,哼,捉姦捉雙,捉賊拿贓,如今人贓並獲,你還有什麼話說,不過令我想不到的,原來你的姦夫不是孟元超,卻又換了繆長風了!水性楊花,真是可恥!」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雲紫蘿的丈夫楊牧!

  原來楊牧那天找不著雲紫蘿,疑團莫釋,一直耿耿於心。四海神龍齊建業被江南大俠陳天宇邀去作客,而且他是武林領袖身份,也開始覺得此事有點無聊,不願意再陪楊牧到處去找雲紫蘿了。

  楊牧沒有辦法,想起了大弟子閔成龍是震遠鏢局的鏢師,總鏢頭韓威武和他的交情也很不淺,於是快馬入京,跑到震遠鏢局求韓威武幫忙。韓威武一來是也有利用楊牧之處,二來他也想做出幾件驚動武林的事情,以求揚名立萬,三來聽說雲紫蘿所要投奔的姨媽,正是他仇人的妻子,於是便立即答應了。

  他們既然知道了雲紫蘿要回三河原籍,北芒山正是她必經之路,韓威武就帶了幾個得力鏢師,和楊牧師徒一齊,趕來這裏攔截,果然恰巧給他們碰上。楊牧計劃周詳,先叫閔成龍出面,逼使雲紫蘿露出本來面目,他這才以丈夫的身份,出來「捉姦」。

  雲紫蘿氣得幾乎暈倒,強自支持,顫聲罵道:「你,你含血噴人……」

  楊牧冷笑道:「含血噴人。嘿,嘿,你這姦夫可是活生生的站在這兒!」口中說話,一抓就向雲紫蘿抓下!

  繆長風擔心雲紫蘿有孕在身,大怒喝道:「楊牧,你狗嘴裏不長象牙,你敢動她一根毫髮,我決不將你放過!」

  楊牧冷笑道:「天下可沒見過這樣兇橫的姦夫,不過你這樣一來,可也是不打自招了!各位朋友請作見證,楊某今日拼了受姦夫淫婦所害,也叫你們決計難逃公道。」口中說話,手腕一翻,又向雲紫蘿抓去!

  繆長風怒不可遏,喝道:「是非黑白,終有水落石出之時。管你說些什麼,我都不怕!」飛身一搖,人還未到,掌風已是震得楊牧退了一步。

  忽覺背後生風,繆長風心頭一凜,知道此人掌力非同小可。本來他也不想取楊牧的性命,震退了他,便即反手一掌,先禦敵。

  雙掌相交,聲若鬱雷。繆長風身形一晃,斜躍三步,回頭看時,只見背後襲來的這個人果然是震遠鏢局總鏢頭韓威武。

  韓威武喝道:「你拐了人家的妻子,還敢行兇,韓某本領縱不如你,也非主持公道不可!」

  雲紫蘿正在危急之中,繆長風那有閒心和他分辯?當下哼了一聲,冷笑說道:「你要狗拿耗子,那也隨你的便!」

  「狗拿耗子」即是多管閒事的意思,本來是一句北方民間的俗語,繆長風隨口說了出來,韓威武聽了,卻是禁不住勃然大怒了。須知他是以北五省的武林領袖自居的,豈能讓人以狗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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