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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原來繆長風已是精疲力竭,獵取一隻野兔,已是竭盡所能,再去打水,精神可就支持不住了。

  雲紫蘿心中難過,說道:「你歇一會,我來生火烤兔。」

  繆長風道:「且慢,你的面色不大好,我這裡有顆小還丹,你先服下。這是少林寺秘制的丹藥,大悲禪師送給我的,功能固本培元。不但對內傷有效,還是安胎的靈藥呢?」

  雲紫蘿道:「你呢?我看你的傷勢恐怕也不輕吧?」

  繆長風道:「我已經眼了一顆了。」其實他只有一顆小還丹,說謊騙雲紫蘿,那是為了免她心裡不安。

  雲紫蘿服下了小還丹,哽咽說道:「大恩不言報,我肚裡的孩子若能保得平安,你願意做他的義父嗎?」這話有兩層意思,一層是把繆長風當作她唯一可以信賴的人,但另一層卻也不啻是向繆長風再一次表示,她是決不能嫁給他的了。所以才要他做孩子的義父。

  繆長風苦笑道:「你放心,我今生是不會有妻兒的了,我一定把你的孩子當作自己的親生孩子一樣。」

  雲紫蘿香腮綻笑,像是一朵蒼白的小花。這是發自內心的微笑,但卻不知是喜悅還是淒涼。半晌,幽幽說道:「繆大哥,得你千金一諾,我,我是可以放心了。嗯,天已黑啦,咱們也該吃晚飯了。我去生火烤兔,你歇歇吧。唉,繆大哥,你今天也實在太累了。」

  繆長風心裡好似有一股暖流通過,他深深感到雲紫蘿對他的體貼,以及超乎體貼之外的那份感情!但這是怎樣一種感情呢?他心裡懂得,要說卻又說不上來。當然不是普通的朋友之情,和兄妹之情也好似有些兩樣,但卻又不是愛情!

  雲紫蘿走入樹林拾取枯枝生火,夜幕降臨,繆長風的眼睛跟著她轉,她的背影已模糊了。

  「但得兩心相對,無燈無月何妨!」繆長風心裡想道:「人生得一知己可以無憾,原就不必一定要做夫妻!」心頭最後的一個「結」解開,繆長風頓覺靈台一片清明,當下就盤膝運起功來,不知不覺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也不知過了多久,繆長風張開眼睛,只見雲紫蘿拿著一隻烤熟的野兔,正是站在他面前,向他微笑。

  「呀,野兔烤熟了,你為什麼不先吃?」

  雲紫蘿微笑道:「剛才你幾乎把我嚇壞了,你的頭頂散發著熱騰騰的白汽,我知道你是默運玄功,到了緊要的關頭,只恨我的功力不濟,卻又沒法幫忙你。」原來自我運功療傷,這是一件相當冒險的事情,功力不足,或者偶有不慎,就可能帶來走火入魔的危險。輕則半身不遂,重則有性命之危。

  繆長風笑道:「好在難關已經度過了,你看我現在的精神是不是好多了?」

  雲紫蘿道:「繆大哥,我真是佩服你的內功深厚,面色的確是紅潤多了。不過,你也應該吃點東西啦。」

  「我現在倒不覺得餓了。」繆長風道。

  雲紫蘿笑道:「不吃那怎麼行?總得有點氣力才能走到我姨媽的家裡呀,難道還能要我背你嗎?唉,我只盼早點到姨媽家裡,過幾日安靜的日子。」繆長風給她說得笑了起來,這才分了她一條兔腿吃了。

  他們以為到了雲紫蘿姨媽的家裡,便可以最少得到暫時的安寧,那知卻又是事與願違。

  第二天一早動身,由於他們在昨日的劇鬥中大傷元氣,不敢施展輕功,黃昏時分,才走到雲紫蘿的三河縣故鄉。

  隔別了故鄉十多年,雲紫蘿憑著模糊的記憶,好不容易找到了姨媽的家,此時已是三更時分了。半夜敲門,突如其來,她的姨媽見了他們,又驚又喜!

  「咦,你們怎的弄成這個樣子?」

  「說來話長,表妹呢?」雲紫蘿不見她的表妹蕭月仙和邵紫薇,心裡有點奇怪,想道:「她們都是練過武功的人,怎會不知醒的?她現在已經聽到我的聲音了,照表妹的性情,她還不大叫大嚷的跳起來?」

  蕭夫人面色一沉,說道:「我還以為你是來告訴我她們的消息呢,怎麼,你沒有見著她們?」

  雲紫蘿吃了一驚,說道:「怎麼,她們不是跟你回家的麼?」

  蕭夫人歎了口氣,說道:「咱們進屋子裡再說。」

  坐定之後,蕭夫人說道:「你還記得嗎,在西洞庭山的時候,她們不是吵著要到泰山去趁熱鬧嗎?給我說了一頓,她們不再嘈吵,我以為她們已經放棄了這個念頭,誰知她們在半路卻偷偷的瞞著我跑了。那天我們在一個小鎮投宿,她們說是到市集買點東西,一去就不回來。」

  雲紫蘿吃驚道:「我在泰山可沒有見著她們。」

  蕭夫人道:「你見著了邵伯伯沒有?」

  雲紫蘿道:「邵伯伯我倒是見著了,不過我沒有和他說,我是托一位很可靠的朋友,把你們的消息告訴他的。」

  蕭夫人不禁又歎了口氣,說道:「我那個野丫頭失了不打緊,紫薇這孩子倘有什麼意外,卻叫我有什麼臉見她爹爹?」

  雲紫蘿只好安慰姨媽道:「她們都不是小孩子,本領也不差。我想該不至於有什麼意外的。」

  蕭夫人澀聲道:「但願如此。好在你們今天來到,若是再遲兩天,恐怕就只能看見我留給你的信了。」

  「姨媽,你又要離家麼?」

  蕭夫人道:「這裡離京城不過一天多的路程,我這次雖然是悄悄回來,但聽說震遠鏢局已經知道我回來的風聲了。不過我也不是害怕他們,我是想去找尋女兒,暫且也避避風頭。」

  繆長風禁不住哼了一聲,說道:「又是震遠鏢局,我倒想再掃一掃他們的威風!」

  蕭夫人詫道:「怎麼,你也和震遠鏢局結有梁子?啊,紫蘿,你們遭遇了一些什麼,弄成這個樣子,現在可以說了吧?」

  雲紫蘿看了繆長風一眼,說道:「讓繆大哥早點安歇,我和你慢慢再說。」

  蕭夫人笑道:「對,我都忘記安頓客人了。」心想:「看他們的樣子,只怕是早已經孟光接了梁鴻案了。紫蘿不好意思當著他的面說。」她那裡知道她所想像的完全不是這回事。

  蕭夫人和甥女進入臥房,只見雲紫蘿未曾說話,珠淚已是盈眶。蕭夫人柔聲說道:「紫蘿,你受了什麼委屈,和姨媽說吧,說出來就舒服了。」

  那知雲紫蘿說出來的事情,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本來是要安慰姨甥的,聽了一半,卻先自吃驚了。

  「怎麼,原來楊牧是還在人間的嗎?你怎麼不和我早說!」

  「不錯,楊牧是還活著。但在我的心裡,他是早已死了!」

  「唉──」蕭夫人歎了一聲,說道:「本來我是很想撮合繆長風和你的姻緣的,但現在可又不同了,你和楊牧畢竟是做了多年的夫妻,何況你還懷著他的孩子,能夠不分手總是不分手的好!」

  「姨媽,你不知道──」雲紫蘿咬牙說道:「若不是多虧繆大哥,我這孩子那天恐怕是早已喪在楊牧之手了。」

  蕭夫人皺了皺眉,說道:「那麼,你是不是決意嫁給長風?咱們雖說是江湖兒女,不必像讀書人那樣注重名節,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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