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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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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思美道:「宋師哥,你以為是雲紫蘿?」 宋騰霄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道:「是有點相似。但雲紫蘿燒成了灰我也認識,怎會變了個人!」殊不知這女客人可正是雲紫蘿! 原來雲紫蘿是戴著人皮面具的,這張面具是繆長風所送,故此只有繆長風知道是她,旁人都看不出來。 *** 「騰霄還是從前的模樣,而我已是歷盡滄桑。唉,舊夢塵封休再啟,此心如水只東流。西子湖邊,姑蘇台畔,三人同遊的往事,今生是恐怕不能再有的了!」 友情並未淡忘,往事已是不堪回首。雲紫蘿為了不想給孟元超知道她的行踪,是以只好連宋騰霄也避而不見了。 「離巢乳燕,各自分飛。值得高興的是他們也都找到了伴侶了。元超性情沉毅,樸實無華,配上那位林掌門一定可以創出一番事業。騰霄風流文采,瀟灑不羈,配上這位聰明活潑的呂姑娘,也似乎更為適合。」雲紫蘿在心裏暗暗為他們祝福。 跟著就想到了繆長風,「我本來希望他和元超能夠成為朋友的,想不到卻是騰霄和他先結上了。繆長風想必會知道是我吧,他會不會告訴騰霄呢?」 心念未已,忽聽得有人叫道:「紫蘿,紫蘿!」來的人可不正是繆長風! 雲紫蘿心亂如麻,低首疾行。繆長風走到她的身邊,笑道:「紫蘿,難道你也要躲避我麼?你有什麼心事,可不可以讓我替你分憂?」 雖然只是寥寥數語,其中卻包含了多少關懷,多少情意?兩人目光相接。好像有一股暖流流過全身,雲紫蘿深深感覺到一份友誼的溫暖了。 「終於還是瞞不過你的眼睛,」雲紫蘿苦笑說道:「騰霄呢?你一個人追出來,他們不起疑麼?」 「你看見我們,一言不發,立即就走。我猜想你大概是不願意給宋騰霄認出你吧?所以我也就不告訴他們了。」繆長風笑道:「至於他們是否起疑,那我可顧不得了。」 雲紫蘿幽幽嘆了口氣,說道:「我本來應該見一見宋騰霄的,小時候我們是經常在一起玩耍的好朋友……」繆長風插口道:「我知道。宋騰霄已經告訴我了。」雲紫蘿低下頭續道:「但想了想,還是不見的好。」 繆長風道:「紫蘿你怎麼會來到這兒?」 雲紫蘿忽地臉上一紅,好像想說甚麼,事情難於出口似的,對繆長風問她的說話,也不知是聽不見還是不想回答,目光中透露著一派迷茫,只是在看著繆長風。 繆長風道:「紫蘿,你想說甚麼,說吧!」 雲紫蘿一咬銀牙,終於說了:「我的事情慢慢再告訴你。我先問你,你可見著了他沒有?」 繆長風見她欲說還休的樣子,怔了怔,隨即恍然大悟,說道:「你問的可是尊夫?」雲紫蘿銀牙一咬,澀聲說道:「我問的是楊牧!他已經不把我當作妻子,我也不能把他當作丈夫了!」「尊夫」二字,刺耳鑽心,雲紫蘿積壓在心頭的悲鬱,終於像衝破堤防的洪水,發洩出來了。 繆長風吃驚道:「紫蘿,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們——」 雲紫蘿道:「我現在的心亂得很,你先別問我,只請你回答我剛才的問話。我要知道楊牧和宋騰霄是否已經見了面,鬧出了些什麼事情來了?」 原來雲紫蘿踏進這個小鎮之時,正是楊牧跟著齊建業逃出去的時候。幸虧雲紫蘿戴著人皮面具,她閃過路旁,楊牧匆匆而逃,對她似乎沒有留意。 繆長風道:「你定一定神,我慢慢告訴你。」兩人並肩走了一會,雲紫蘿沒有剛才那樣的激動了,繆長風這才把在酒店裏發生的事情,說給雲紫蘿知道。 談及楊牧和宋騰霄衝突的經過之時,繆長風的措辭已經是力求審慎,避免刺激雲紫蘿的了。但雲紫蘿聽了,仍是不免再次激動起來。心上的傷口本來未曾復合,現在又好像給利針扎了一下似的,滴著鮮血了! 半晌,雲紫蘿嘆了口氣,說道:「他作賤我也還罷了,還要辱及我的朋友,甚至不惜製造謠言,把四海神龍請出來難為我的友人。你說,我們怎麼還能夠重作夫妻?」 繆長風道:「夫妻分手,固然是一大不幸,但也不可一概而論。好比身體長了一個毒瘤,忍得一時之痛,割了或許更好。紫蘿,你別難過。你的事情可以和我說嗎?」 雲紫蘿抹去了眼淚,說道:「我知道你心上有許多疑團。好吧,你要知道,我就告訴你吧。」 忍著心頭的絞痛,雲紫蘿把難堪的往事,從頭說起,全都告訴了繆長風。有些事情,過去母親問她,她不願意說的,現在也告訴了繆長風了。要知道她在深受刺激之餘,實在是需要一個瞭解她的朋友,讓她可以傾吐心中的抑鬱啊! 說了半個時辰,雲紫蘿方始把這前因後果說完。說完了之後,這才忽地自己也感到詫異起來,繆長風不過是自己新相識的朋友,為什麼自己竟然肯把藏在心底的最隱秘的事情都告訴了他呢? 但說也奇怪,對繆長風傾吐之後,她的眼淚雖還是在流,心中卻已是平靜得多,舒服得多了。 繆長風緩緩說道:「有句話說得好,過去種種比如昨日死,過去了的,就讓它過去吧!」 雲紫蘿道:「當真死了倒還好些。可是,可是,唉!」 繆長風一時誤解她的意思,澀聲說道:「夫妻的情份,本來是不容易一刀兩斷,不過——」 話猶未了,只見雲紫蘿已是珠淚盈眶,哽咽說道:「我和楊牧還有什麼夫妻情份!你不懂的,唉,你不懂的!我,我,我已經有了……夫妻可以一刀兩斷,母子是不能一刀兩斷的,你,你明白嗎?」 繆長風瞿然一省,說道:「你懷有楊牧的孩子,我早已知道。你不用擔憂這個孩子將是無父孤兒,如果你不嫌冒昧,我,我——」 畢竟是一個上了四十歲的中年人,臨到求婚之際,反而比一個年青人更為害羞,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措辭才好。對雲紫蘿他雖然是早就有了愛慕之心,也還想不到這樣快就要向她求婚的。 雲紫蘿心頭鹿撞,臉上發燒,幸虧她是戴著面具,臉上的神情沒有讓繆長風瞧見。 這件事情來得太過突然,一時間雲紫蘿也不知如何是好。但在她定了定神之後,終於得了一個主意,裝作聽不懂繆長風的意思,說道:「繆大哥,多謝你的關懷,這個孩子,將來我也是要托你照顧的,你若不嫌冒昧,我想和你結為異姓兄妹。不瞞你說,我沒有兄長,在我的心裏,我是早已把你當成哥哥的了。」 繆長風呆了一呆,想不到她是這樣回答,同樣的一句「不嫌冒昧」,意義卻是大不相同。 雲紫蘿強抑心神,微笑說道:「繆大哥,你為什麼不說話呀?莫非是嫌我配不上做你的妹妹嗎?」 繆長風苦笑道:「不,不。有你這樣一個妹妹,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雲紫蘿笑道:「好,那麼咱們就撮土為香,當天一拜。」 兩人結拜過後,雲紫蘿道:「繆大哥,你上那兒?」 繆長風道:「我是浪蕩慣了的,沒有一定的去處。你呢?」 雲紫蘿道:「我想回三河原籍找我姨媽。」 繆長風道:「我和你一同去好嗎?」 雲紫蘿怔了一怔,說道:「這個,這個恐怕不大方便吧?人言可畏——」 繆長風恢復了豪邁的故態,哈哈一笑,說道:「紫蘿,我只道你是女中丈夫,怎的也有這許多顧慮。咱們如今已是兄妹,要避什麼嫌疑。只要你信得過我是個光明磊落的男子,別人的閒話,又何必管它?」 雲紫蘿正自躊躇未決,忽聽得有人飛跑的腳步聲。跟著說話的聲音也聽得見了。 說話的那兩個人竟然是四海神龍齊建業和她的丈夫楊牧! 只聽得齊建業說道:「楊牧,我看多半是你的瞎疑心吧。你的媳婦兒在西洞庭山,怎會突然跑到這裏?」 楊牧說道:「你老人家剛才恐怕沒有看得清楚,那個女人確實有點像雲紫蘿。」 齊建業道:「你敢情是想媳婦兒想得瘋了?你說的那個女人分明是個鄉下婦人,有那點和雲紫蘿相像?雲紫蘿怎樣變也不會變成那個樣子!」 楊牧說道:「面貌雖然兩樣,可是我和她是做了八年夫妻的,她走路的姿態和一些我日常看慣了的舉止可是瞞不過我。我一見她就覺得似曾相識,叫我如何不起疑心?」 幸虧是隔著一個山坳,雲紫蘿和繆長風還沒有給他們瞧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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