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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涉及私人恩怨,本來就是江湖中人視為禁忌的一種事情,楊牧不肯說,陳天宇也不便多問,當下哈哈一笑,說道:「這麼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了,俗語說得好,不打不相識。你們大概還未至於動上手吧?就是打過架,那也無妨。咱們一同回去喝酒,彼此哈哈一笑,也就是了。怎麼,你們不肯賞我這個面子嗎?」

  陳天宇有江南大俠之稱,乃是武林中的領袖人物之一,論起武林中的地位,他還在四海神龍齊建業之上,他既然說到這樣的話,齊建業自是不能不賣他的面子,心裡想道:「那個姓宋的小子,這個時候大概也該走了。哼,就是不走,我四海神龍也不怕見他。」於是就答應了陳天宇的邀請。

  一場虛驚,終於過去。繆長風聽得他們的腳步聲已經去得遠了,松了口氣,笑道:「紫蘿,咱們也可以走啦。」

  雲紫蘿揭開面具,深深吸了口氣。繆長風見她面色蒼白如紙,吃了一驚,說道:「紫蘿你怎麼呢?」

  雲紫蘿道:「讓我再歇一歇。」原來她剛氣得發抖,此時氣還未過,想站起來,只覺得全身乏力。

  繆長風道:「一個人但求問心無愧,別人誣衊,又何必去理會它?不過,紫蘿,你有孕在身,我實是放心不下,你讓我伴你回家吧,咱們已經是兄妹了,做哥哥的照料妹妹,你要避忌麼?」

  雲紫蘿一躍而起,說道:「你說得對,但求無愧我心,又何須害怕人言可畏!」本來她是有點顧慮的,受了這場刺激之後,反而下了決心了。

  雲紫蘿抖落身上的塵沙,與繆長風步出幽林,迎著耀目的陽光,心上的陰霾也好像在陽光下消失了。

  自此兩人兄妹相稱,一路同行。這種微妙的感情,起初大家還有點不習慣,漸漸也就習慣了,相處得當真就像兄妹一般。繆長風固然是個豪邁不羈的漢子,卻也頗能以禮自持。雲紫蘿對他越發敬重,心境也是逐漸開朗了。

  一路平安無事,這日到了薊州,雲紫蘿的故鄉就是在薊州屬內的三河縣的,相去不過是兩日的路程了。

  「近鄉情更怯」,雲紫蘿微喟說道:「我離開故鄉的時候,未滿十歲,現在雖非老大回鄉,只怕也是兒童相見不相識了。」

  繆長風笑道:「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重來舊地,山水有情,又何須定要有人相識?何況你至少還有一親人在鄉下呢。」

  雲紫蘿笑道:「你說得真美。故鄉的山水也許比不上江南,但卻確是常在我的夢中重現的。這座北芒山就是我小時候常常遊玩的地方。」

  北芒山是薊州境內的名山,綿延百餘裡,雲紫蘿的故家就在山的那頭,此時他們正從山下經過。

  行走間忽聽得有人叫道:「威──震──河──朔,遠──近──聞──名。」是四個人的聲音,周而復始的連接著唱出來的。抬頭一看,只見前面人影綽綽的約有十多個人,打著一面繡著黑鷹的鏢旗。

  繆長風道:「原來是震遠鏢局的人。」震遠鏢局是北五省最大的一間鏢局。鏢局習慣,經過他們認為可能有強人出沒的地方,走在前面的四個「趟子手」(走鏢時喝道開路的夥計)是要拉長聲音,唱出本鏢局的名字的。「威震河朔,遠近聞名。」就包含有「震遠」二字。

  不過繆長風也有點奇怪,心裡想道:「從未聽說北芒山聚有強人,而且這裡接近都門,正是震遠鏢局的地頭(震遠鏢局開在北京),他們何用這樣大張旗鼓?」

  回頭一看,正想和雲紫蘿說話,忽見雲紫蘿面上變色,匆匆忙忙的把人皮面具拿了出來戴上。

  繆長風聽她說過她的姨媽和震遠鏢局的總鏢頭結有梁子的事情,心裡想道:「莫非她是不想給震遠鏢局的人認識。但這是她姨父母的事情,結這梁子時候,她還是小孩子呢,卻又與她何干?何須這樣避忌?」他卻怎知雲紫蘿乃是另有原因。

  繆長風還未來得及問她,那班震遠鏢局的人已經走近。

  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那班鏢局的人,忽地一字擺開,攔住他們的路。

  繆長風大為驚詫,說道:「我們是趕路百姓,又不是強盜。你們攔了路不許我們走,這是什麼意思?」

  一個滿面麻子的年青鏢師走了出來,冷冷說道:「這娘兒是你什麼人?」

  繆長風氣往上沖,怒道:「關你什麼?」

  一個像首領身份的人說道:「成龍不可無禮,閣下可是繆長風繆大俠?」

  繆長風道:「大俠兩字不敢當,繆長風正是在下。請問閣下可是震遠鏢局的韓總鏢頭?」

  那人說道:「不錯,我正是韓威武。」

  繆長風抱拳說道:「久仰了。請問韓總鏢頭:何故留難?繆某自問可沒有得罪貴鏢局!」

  韓威武道:「繆大俠言重了,我們怎敢留難閣下。我們只是想知道,這位娘子究竟是何人?」

  繆長風道:「是我的妹妹,怎麼樣!」

  那麻子忽地冷笑道:「恐怕不是吧!」

  繆長風大怒道:「是也好,不是也好,與你何關?你意欲如何,爽快說吧!」

  韓威武仍然保持一份禮貌的微笑,說道:「繆大俠切莫誤會。他是好意。」

  繆長風正自莫名其妙,只見那個麻子已經走到雲紫蘿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說道:「弟子閔成龍特來拜見師娘。師娘駕到,請恕迎接來遲。」

  原來這個麻子正是楊牧的大弟子閔成龍。他本來是個英俊少年,只因為那次宋騰霄來到楊家,「靈堂」奪子,他在宋騰霄與楊大姑的惡鬥之中受了池魚之殃,給宋騰霄反打回來的梅花針變成麻子的。

  傷他的人雖然是宋騰霄,但事情卻是因雲紫蘿而起。何況他也曾為追索師父的拳經劍譜之事,和師娘鬧翻,還給雲紫蘿打了他一記耳光,他怎能不把雲紫蘿恨入骨髓!

  雲紫蘿又是生氣,又是吃驚,心裡想道:「楊牧都不能馬上認出我,他怎麼知道我呢?」此時想要不承認也是不行,因為只要一開口說話,就難以隱瞞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閔成龍又冷笑道:「師娘何故遮掩本來面目,是因為出了楊家,有了新人,故而羞見故舊麼?師娘,你雖然出了楊家,弟子也還是不敢不認師娘的,師娘,你又何必如此?」

  雲紫蘿給他氣得幾乎炸了肺,一怒之下,剝下面具,斥道:「閔成龍你給我滾開!」剛要給他一記耳光,還未打到他的面上,忽地又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喝道:「你這賤婦還敢打人,給我住手!」

  雲紫蘿心頭一震,又氣又怒又驚,手掌微顫,只聽得「拍」的一聲,那記耳光略失準頭,沒有打著閔成龍的面門,卻打著了他的肩頭琵琶骨下三寸之處,這一下痛得更加厲害,閔成龍口噴鮮血,摔出一丈開外。幸而琵琶骨沒給打碎,否則更是不堪設想。

  那個毒罵雲紫蘿的人走出人叢,扯下了面具,冷笑說道:「你有人皮面具,我也有人皮面具,你以為瞞得過我嗎?哼,哼,捉姦捉雙,捉賊拿贓,如今人贓並獲,你還有什麼話說,不過令我想不到的,原來你的姦夫不是孟元超,卻又換了繆長風了!水性楊花,真是可恥!」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雲紫蘿的丈夫楊牧!

  原來楊牧那天找不著雲紫蘿,疑團莫釋,一直耿耿於心。四海神龍齊建業被江南大俠陳天宇邀去作客,而且他是武林領袖身份,也開始覺得此事有點無聊,不願意再陪楊牧到處去找雲紫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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