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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齊建業本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料想這老頭兒定非常人,正想問他。未曾出口,對方已然出手。

  此時楊牧正在一掌向呂思美劈去,呂思美則在全副心神用來幫忙宋騰霄抵禦四海神龍的攻勢,眼看楊牧這一掌就可以把她的琵琶骨打碎,那老頭兒陡地插進當中,把呂思美輕輕一推,推出了三丈開外!他用的是一股巧勁,呂思美好似是給他拉開似的。身形只是轉了一圈,就站穩了。

  楊牧一來是煞不住勢,二來也是在怒火頭上,心道:「這可是你自己找死!」雙掌掌力盡發,「蓬」的一聲,竟然打到了那個老者的身上。

  齊建業大吃一驚,叫道:「楊牧,住手!」話猶未了,楊牧已是四腳朝天跌在地上。那「蓬」的一聲,卻是他身子觸著硬地的聲音。

  齊建業大驚之下,也不知楊牧有沒受傷,無暇思索,一把抓去,抓著了老頭兒的煙杆。那老頭兒笑道:「齊老先生,你也喜歡抽煙麼?」

  以齊建業的功力,這一抓石頭也要裂開。他滿以為這煙杆是非斷不可的,不料只覺觸手如燙,一股力道反震他的掌心,手措一松煙杆已是掌握不牢。這招一試,齊建業方始知道對方的功力不在他之下。

  齊建業驀地想起一人,連忙問道:「來的可是煙杆開碑陳德泰陳老先生麼?」

  原來陳德泰這根煙杆乃是一件寶物,外表看來,似是漆木,其實卻是青銅混合玄鐵鑄的。玄鐵是一種稀有金屬,比凡鐵重逾十倍。有一次陳德泰和兒位朋友喝酒,酒酣興起,曾用這根煙杆試演武功,一敲敲碎了一塊石碑,是以得了「煙杆開碑」的外號。齊建業剛才拗不斷這根煙杆,反而給震得虎口發麻,也就是因為它是玄鐵之故。

  陳德泰打了個哈哈,說道:「賤名有辱清聽,陳某不勝惶恐,齊老先生的大名,我也是久仰的了。此次光臨小店,請恕有失迎迓之罪。不知齊老先生何以和這兩位客人為難,可否看在小老兒的面上,大家一笑作了?」

  齊建業心道:「你倒說得這樣輕鬆?」眉頭一皺,說道:「此事一言難盡。本來沖著陳老英雄的金面,齊某是應該罷手的。但好不容易碰見了這兩個人,若不趁此作個了斷,以後就恐怕沒有這樣的機會了。請恕礙難從命!」

  陳德泰淡淡說道:「齊老先生不肯給我面子,那我可沒有辦法了。」

  齊建業道:「不是我不肯給你面子──」話猶未了,陳德泰已是擺了擺手,說道:「不必多說了!」不聽他的解釋,回過頭來,卻對宋騰霄說道:「請問宋時輪是閣下何人?」宋騰霄道:「正是先父。」

  陳德泰哈哈笑道:「怪不得你的追風劍法使得這樣到家,原來果然是宋時輪的兒子。那麼,你想必就是在小金川和孟元超齊名的宋騰霄了?」宋騰霄道:「不錯,陳老先生敢情是先父舊交?」

  齊建業見他們攀親道故,心裡已知不妙,果然便聽得陳德泰說道:「二十年前,我與令尊締交,以後就沒有見過面,不料他已經仙逝,實是可惜。好,今日碰上了這件事情,你就讓我替你了結吧。閑後少說,你們走吧!」

  齊建業是個久享盛名的人物,怎能丟這面子,喝道:「不許走!」

  陳德泰冷笑道:「凡事抬不過一個理字,撇開私人的交情不說,我是這間酒店的主人,你們兩位和他們兩位都是客人,客人在小店鬧事,我就有權來管。是我叫他們走的,齊老先生不肯甘休,問我要人就是!」

  齊建業年紀雖老,火氣很大,聽了這話,勃然大怒,說道:「好吧,那我就只好領教你陳老哥的煙杆開碑的功夫了。不過,這兩個人可還不能夠現在就走!」

  陳德泰煙杆一橫,說道:「只要你有本領抓得住他們!不過,可先得過我這一關才行!」

  宋騰霄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一聲冷笑,說道:「為朋友兩肋插刀又有何妨?齊老先生,你不用擔心,宋某既然敢為朋友出頭,就不怕三刀六洞,你叫我走,我也是不會走的。陳老伯,小侄多蒙你的愛護,但還是讓我自己了斷吧。老伯的盛情,小侄心領了。」

  陳德泰道:「不行,事情是在我的店子裡鬧出來的,我就非管不可!」

  局面一變,突然變成了宋騰霄和陳德泰爭執,大家爭著要和四海神龍齊建業交手,倒是頗出齊建業的意料之外。

  試了剛才那招,齊建業已知陳德泰的武功不亞於他,心中自忖,和陳德泰單打獨鬥的話,或許還可以有幾分取勝的把握,加上了一個宋騰霄,自己就是必敗無疑了。

  當然以陳德泰的身份,決不能和宋騰霄聯手打他,可是倘若自己出手攻擊宋騰霄的話,陳德泰有言在先,那就是迫得他非和宋騰霄聯手不可了。

  齊建業雖然是在怒火頭上,也不能不有點躊躇了。

  繆長風從酒店走了出來,說道:「兩位老先生可肯聽小可一言麼?」

  店小二跟在後面說道:「老東家,剛才他們打架的時候,這位客官正在喝酒,幾乎殃及池魚,給他們打破頭顱。事情的經過,這位客官也是曾經目擊的。」

  陳德泰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此人精華內斂,雙目炯炯有神,顯然是個武學行家。不知他是來幫誰的?」雖然店小二的口氣,這人似乎是站在自己這邊,心裡也不能不有點戒備。當下說道:「客官有何指教?」

  繆長風道:「依小可之見,冤家還是宜解不宜結的好。」

  陳德泰道:「我是但願息事寧人,就不知齊老先生願不願意。這話你應該和齊老先生去說。」

  齊建業方自沉吟,楊牧記起剛才所吃的虧,怒道:「你是什麼東西,也配來管閒事?」

  繆長風哈哈一笑,說道:「天下人管得天下事,我雖是個無名小卒,也總可以說句話吧。嘿、嘿,依我看來,你們還是和解的好。」

  楊牧道:「不和解又怎麼樣?」

  繆長風道:「若然大家都是有仇必報,有帳必算,那麼我和你也有一筆帳未曾算呢!對啦,剛才你不也是口口聲聲要和我算帳的麼?不過我還是希望大家能夠和解的好。」

  言下之意,齊建業和楊牧若是不肯接受調停,沒奈何他也是要和楊牧算帳的了!

  楊牧仗著有齊建業作靠山,正要發作,齊建業卻忽地瞪他一眼,說道:「讓我來說。」口中說話,足尖暗運內力。

  這條街道是用石塊鋪的,齊建業暗運內力,當他移開腳步之時,只見石塊上已經給他用腳尖打了兩個交叉十字。就好像用斧頭鑿出來似的,凹痕一般深淺。用腳踏碎石塊不難,似這等只是劃開兩道深淺相等的裂痕,而不波及其他部份,必須內力能夠集中一點、操縱自如才行。陳德泰見他顯露這手上乘的功夫,也不禁暗暗吃了一驚,想道:「這老頭兒果然名不虛傳,內功己到了爐火純青之境。若然只是較量內功,只怕我也未必能夠勝他。」

  繆長風淡淡說道:「願聆齊老先生高見。」

  齊建業移開腳步,緩緩說道:「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句話是說得不錯,但也不可一概而論。有的梁子,比如打破了的茶杯,踩裂了的石頭,那就恐怕是補不回來,抹不平淨的了。」

  話中有話,所謂「打破了的茶杯」,不過是個陪襯,「踩裂了的石頭」才是他想要打的比喻。言下之意,除非繆長風可以抹平了石上的裂痕,否則這「梁子」就是終不可解。

  這分明是給繆長風出了一個難題,要令繆長風知難而退。

  原來齊建業是個武學大行家,陳德泰看得出繆長風是個身懷絕技的人,他當然也是早已看出來了。不過卻未能夠準確估量繆長風功夫的深淺如何,是以要試他一試。

  繆長風不慌不忙的踱著方步,從那塊石塊走了過去,說道:「天下除非是殺父殺母的不共戴天之仇,否則決沒有化解不了的梁子!」

  移開腳步,那兩個交叉十字已是無影無蹤,而且他不僅僅是「抹平」了那兩道凹痕而已,整塊石頭就好似給削去了一層似的,平平整整,什麼痕跡都不見了。

  這份功夫,縱然不能說是在四海神龍齊建業之上,至少也是旗鼓相當!

  齊建業暗暗吸了一口涼氣,心裡想道:「當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想不到後輩之中,竟然出現了這許多高手。」

  只是和陳德泰單打獨鬥,他已經沒有必勝的把握,倘若不肯接受調停,繆長風一定要和楊牧「算帳」的話,他和楊牧二人,那是必敗無疑的了。更何況對方還有宋騰霄和呂思美二人,這二人也是決不肯袖手旁觀的。

  饒是四海神龍火氣再大,在這樣強弱懸殊,眾寡不敵的形勢之下,那也是無可奈何,必須罷手的了!

  繆長風顯露了這手功夫,仍然恭恭敬敬地說道:「不知齊老先生以為晚輩的話是否得當?」

  齊建業道:「閣下高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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