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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那人讚了一個「好」字,聲音鏗鏘,頓時間山谷裏響起一片回聲,「好,好……」不絕。金逐流吃了一驚,叫道:「是那位高人,請來相見!」

  孟元超正自喜出望外,心道:「果然是金大俠。」但因適逢其會,金逐流請的那位「高人」,他不禁有點躊躇,不知是否應該在這個時候出來和他相見。

  就在這一瞬間,忽聽得暗器破空之聲,原來是牟宗濤折下了幾枝樹枝,用連珠箭的手法,向孟元超射來。

  內功練到了最高境界,有「摘葉飛花,傷人立死」之能。牟宗濤雖未練到這個境界,也是第一流的內家高手了。「樹枝」射來,隱隱挾著尖銳的嘯聲。孟元超驟吃一驚,幸而他的快刀本領亦是不凡,快刀出鞘,連忙撥打樹箭。

  快刀疾削,叮叮之聲,不絕於耳。那是「樹箭」碰著刀鋒的聲音。孟元超一口氣削了牟宗濤射來的七支樹箭,但還有兩支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射來。

  這兩支樹箭是射向他的要害穴道的,孟元超正道要糟,忽地,「奇蹟」發生,大出他的意外,那兩支樹箭突然改了方向,插在他身旁的一棵樹上。

  金、牟二人雖然隔著一座山峰,但中間的裂口不過是一丈多寬,金逐流一躍即過,搶在牟宗濤的前面,來到了孟元超的藏身之所了。

  牟宗濤叫道:「金兄,擒下活口,待小弟問他。哼,我倒要看看是誰這樣大膽,敢來偷看我的劍法!」

  林無雙連忙在岩石後面現出身形,說道:「金大哥,這位就是你要我送信給他的孟大俠孟元超了。」

  金逐流哈哈笑道:「牟兄,你弄錯了。你快來看看是誰?」

  牟宗濤怔了一怔,望著林無雙過了半晌,失聲叫道:「你,你,你是無雙?」林無雙道:「不錯。表哥,難為你還認得我。」

  牟宗濤道:「剛才不是這位孟兄讚好麼?」

  金逐流道:「那人早已去得遠了。」牟宗濤暗暗道了一聲「慚愧!」說道:「我竟不知那人逃向何方,幾乎誤傷了孟兄。」

  金逐流嘆道:「這人來去無踪,端的是一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異人,可惜不肯現身和我們相見。」

  牟宗濤若有所思,半晌說道:「賓客之中,除你之外,決無如此高手。嗯,我看他定是有所為而來,我倒是必須提防一二了!」

  金逐流心中一動,說道:「牟兄,你是否已經猜到是誰了?」心想:「否則他以主人的身份,決不會一聞聲響,就立施殺手的。不怕誤傷了客人麼?」

  牟宗濤道:「可能是我初到中原的時候,曾經會過的一個怪人。當時也不知道他是為了試我的功夫還是有心害我,在一處險峻的山道相逢,他聽說我是扶桑派的,突然就要和我比武,一說立即動手,招招凌厲,迫得我非與他懸崖搏鬥不可。結果我給他打了一掌,病了三個月,他也吃了我一點小虧。迄今還未知道他的姓名來歷。」

  金逐流詫道:「有這樣的高人,居然能夠將你打傷,我卻毫無所知,這倒是奇了!」要知金逐流和他的師兄江海天,交遊極廣,武林中頂兒尖兒的人物,無一不是和他們有交情的,倘若當真有牟宗濤所說的這樣一個「怪人」,他不知道,他的師兄也該知道。

  但金逐流感到奇怪的卻還不僅是自己的孤陋寡聞,而是這件事情,為什麼牟宗濤現在才告訴他呢?他是牟宗濤初到中原之時就交上的朋友,彼此相識,業已數年,牟宗濤經常向他請教有關中原武林人物的來歷,但這個令他病了三個月的「怪人」,他卻從無一字提過。

  金逐流本是個對朋友十分熱情的人,但這幾年來在他師兄教導之下,多少也懂得了一點世故,心裏想道:「或者他是有難言之隱,我倒是不便打破沙鍋問到底了。」於是說道:「早知如此,我剛才實是不該阻你出手。」

  牟宗濤哈哈笑道:「幸虧你接連兩次阻我出手,否則我可要得罪了這位孟兄了。孟兄,請你恕我適才誤會,冒犯虎威。」

  孟元超這才知道牟宗濤剛才已經向兩個方向連發「暗箭」,而射向自己這邊的「暗箭」乃是金逐流以絕頂內功,出手撥歪了的。他剛才削斷了牟宗濤的幾枝樹箭,受他勁力所震,虎口兀是有點隱隱作痛,不禁心中駭然,想道:「金大俠號稱天下武功第一,果然名不虛傳,他救了我,我還不知,唉,我從前真是坐井觀天,不知天下之大,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高明的能手,金大俠的武功固然遠遠非我所及,即如牟宗濤這樣的本領,我再練十年,只怕也還是比不上他。」

  牟宗濤與孟元超寒暄過後,又道:「我對小金川方面的義軍人物仰慕已久,難得孟兄到來,令敝派增光不少。以後還得請孟兄多多指教。」

  林無雙一直插不進口,心中忽地感到一片茫然。

  這幾年來,她常常在想,若然見著表兄,將會是怎樣的一個情景?

  小時候那段「朦朧的愛情」雖然早已幻滅,但兒時的遊伴,一旦重逢,總是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吧。

  他會喜歡得跳起來叫我的小名?還是意外的相逢使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頓然呆了?他會提起多少兒時的舊事?他會訴說多少別後的惦記。

  牟宗濤只顧和孟元超談論即將來臨的盛會,不錯,他有著不能自制的興奮之情,但這興奮之情,卻是為了這樣一位名聞江湖的年少英雄,義軍中的一個重要的人物的光臨而發。並不是為了他的表妹。

  還有就是和金逐流談論那個來去無踪的怪客,以至今他在興奮之中透露出幾分可以令人覺察的驚惶。

  「驚惶」與「驚奇」有時是會令旁人不易分別的,但不管是「驚惶」也好,是「驚奇」也好,林無雙心裏明白,都不是為了她!

  除了初見面時那片刻的驚奇之外,他的表哥竟好似忽略了她的存在了!

  許多美麗的幻想像肥皂泡一樣的破滅,林無雙不禁感到一片茫然了。

  倒是金逐流首先發覺冷落了她,瞿然一省,笑道:「牟兄,你想不到會見著表妹吧,說真個的。我也想不到無雙會來呢。」

  金逐流倒確實是為了林無雙的來到而驚奇的,他初時還有點擔心,恐怕他們兩個相見之後,會觸動林無雙心上的創傷。林無雙外表的平靜,頗出他意料之外。

  「紅英的主張不錯,看來她這移花接木之計已是得到成功,無雙亦是情有所屬了。」金逐流心想。

  他不知道孟元超和林無雙是剛在山下相逢的,只道他們是蘇州相識之後,就一路同來。因此當他看見林無雙默默的跟在孟元超的身邊,心上的一塊石頭就放了下來,發出了會心的微笑了。

  牟宗濤瞿然一省,說道:「無雙,咱們有十多年沒見面了吧,你都長得這麼高了。你見著表嫂了嗎?」

  林無雙道:「見著了,表兄,恭喜你啊!」

  牟宗濤道:「待你表嫂回來,咱們再敘敘家常。這兩天我比較忙些。」

  林無雙淡淡說道:「咱們又不是外人,你儘管忙你的事情,不用和我客氣。」

  她口說不是「外人」,心中卻感到表哥好像是外人了。

  雨收雲散,天朗氣清。牟宗濤在前面帶路。一行人繼續登山的路程,過了險峻的「十八盤」,就是泰山最後的一重門戶「南天門」了。剛勁的西北風從南天門的門洞中吹出來,山風振衣,令人頗有飄然欲舉之感。

  出了南天門,往下眺望,眼前一片奇景:舉目所及,平原無際,遠處有一條閃動微亮的翠帶,那便是數百里外的東海了。林無雙胸襟一暢,笑道:「孟大哥,現在才真是一覽眾山小了。」

  金逐流道:「明天你們起個早,在泰山上看日出,那更是奇景呢!」

  林無雙道:「是麼?那麼明天你來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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