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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林無雙道:「一派認為和薩福鼎往來,得點便利,幫他一點小忙,也無所謂。但不可過於為他利用,以至失了『高人』身份,一派是初起糊裏糊塗,跟著宗神龍走。後來逐漸明白過來,因而對他不滿的;還有一派則是死心塌地的跟著宗神龍走的。我的石師哥夫妻是第一派,表嫂練彩虹是第二派。還有另外三人始終跟著宗神龍走,是第三派。

  「後來表哥表嫂成了婚,表嫂把師哥夫妻拉了過來,於是扶桑七子正式宣告分道揚鑣,宗神龍和我的表哥也就處於誓不兩立的地位了。這些事我本來都不知道,是金逐流大哥和我說的。

  「我的表嫂本是我的鄰居,後來我們父女回到中原,與她分手,不知怎的,她卻投到了宗神龍的門下,最後又叛了師門,嫁給表哥的。我和她一向姐妹相稱慣了,也就不計較什麼輩份啦。」

  孟元超道:「你的石師哥,師嫂,既然是已經明白過來,何以現在還那麼仇恨尉遲炯?」

  林無雙道:「他們為人素來自負,幾年前為了金大哥說過一句得罪他們的話,且還曾和金大哥打了一架呢。」

  孟元超道:「你表哥這次在中原開宗立派,請不請追隨宗神龍的那些人參加?」

  林無雙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想了片刻,說道:「孟大哥,聽說你是小金川義軍中的豪傑,是麼?」

  孟元超道:「豪傑二字不敢當,我只是為義軍盡點力而已。」

  林無雙道:「金逐流大哥和尉遲炯叔叔都是與義軍有十分密切的關係的,聽金大哥說,我的表哥和義軍中人亦有往來,但他們的關係又與金大哥和義軍的關係不同,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孟元超瞿然一省,心裏想道:「不錯,牟宗濤只能算是義軍的朋友,甚或只是多少有點同情義軍的人。我不應該對他太過苛求。他的同門和俠義道中的人不和,那也不算奇怪。」

  林無雙卻是想道:「表哥回到中原已有幾年,和金大哥又是這樣要好,想必他早就應該識得分辨是非,不會拋棄俠義道的朋友,反而依附朝廷了。」

  兩人各懷心事,繼續前行。山道越行越險,踏入了泰山著名險峻之處的「十八盤」路上。「十八盤」是十八個盤旋曲折的山坳彎路,有俗語形容「十八盤」的道路是:「前人回頭望,只見後人頭;後人抬頭望,只見前人腳」。可知它的險峻了。

  雲霧瀰漫,饒是他們藝高膽大,也不禁有點提心吊膽,走了一程,孟元超忽然發現什麼似的,「咦」了一聲。

  林無雙以為他要滑倒,吃了一驚,連忙拉他一把,說道:「小心石上的蒼苔。」

  孟元超道:「不是路滑。我好像聽見有兵器碰擊的聲音。」

  前面是一片松林,風聲過處,松濤大作,像是潮水上漲,像是怒濤拍岸,像是三軍吶喊,像是萬馬奔騰。林無雙笑道:「恐怕你聽錯了吧,說不定是狂風颳過樹枝折斷的聲音。」

  孟元超道:「咱們過去看看,腳步放輕一些。」兩人步入松林,林無雙道:「這幾棵松樹真大,枝柯交接,葉葉相連,把天空都遮住了,倒是一個避雨的好處所。」

  孟元超道:「這幾棵松樹,名為五大夫松,正是因為它能夠遮風避雨,所以才得到官爵的。」

  林無雙笑道:「松樹也有官銜,倒是稀奇古怪。是那個皇帝老兒,玩的無聊把戲。」

  孟元超道:「『五大夫』是秦朝的官爵,傳說秦始皇祭泰山時,走到這裏天落大雨,幸虧這棵松樹,使他免去挨受雨淋之苦。於是秦始皇便封這幾棵松樹為五大夫。」

  林無雙笑道:「咱們可沒有可以封賞它呢。不過說到姿態的離奇,我倒是更喜歡那邊的兩棵松樹。」

  孟元超望過去,只見雙峰夾峙,兩邊的懸崖上都有一棵橫伸出來的松樹。孟元超道:「這也是有名堂的,那兩座似乎相連的山峰合名『對松山』,這兩棵松樹一棵叫『迎客松』,一棵叫『送客松』,你看它們的根生在懸崖上,伸身外探,是不是就像打拱作揖,迎客送客一般?」

  這時雨已止了,濃霧仍然未散,他們和那兩棵松樹的距離大約還有十數丈之遙,林無雙忽道:「你快來仔細瞧瞧,樹上好像有人。」

  只見兩棵松樹之間,有幾根樹枝穿梭來往,一道電光閃過,果然隱約可以見到,在那兩棵松樹上,各有一人藏在繁枝密葉之中。

  孟元超悄聲說:「這兩個人似乎是在比鬥上乘劍法,咱們不要擾了他們的清興。」

  其實無須孟元超提醒,林無雙已是看得口定目呆了。

  那兩個人坐在樹上,手裏各自拿著一根樹枝,空中又有四根樹枝穿梭來往。每當有樹枝飛到身前,那兩個人就把手上的樹枝輕輕一撩,樹枝又向對方射去。樹枝每次飛出,都帶著刺耳的嘯聲,顯見兩人的內功非同小可!

  更令人驚詫的是,看來他們似是比拼暗器的功夫,但落在行家的眼裏,卻看得出他們是在較量上乘劍法!

  雙方的樹枝飛出,都是變化莫測。有時似箭一樣的直射,到了中途,卻突然拐了個彎,本來是射對方的咽喉的,卻指向了對方的丹田,本來是射額角的太陽穴的,卻射到了膝蓋的環跳穴。四根樹枝,穿梭來往,絕少碰著,偶然碰著了,也還是改了個方向,向對方射去。就像是兩個隱形的高手,在空中鬥劍,操縱自如,變化精絕!

  孟元超知道,藏在樹上的那兩個人,內力已臻化境,所以才能把樹枝代劍,射將出去,勁力用得恰到好處。他看得呆了,心裏想道:「似這樣的把內功、暗器和劍法合為一體,隔著峰頭比劍,當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這兩個人是什麼人呢?」又想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兩句話當真是說得一點不錯。我在小金川見了蕭志遠的青城劍法,自愧不如;前幾天碰上尉遲大哥,他的快刀更是令我五體投地;如今這兩個人的劍法奇幻無比,又更在蕭大哥的劍法和尉遲大哥的刀法之上。嗯,這一『劍』突然從對方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若然換了是我,真不知該當如何防禦?」

  雲霧瀰漫,距離也還有十數丈之遙,那兩個高手似乎正在專心比武,尚未發現他們藏在附近。

  孟元超看得目眩神迷,殊不知林無雙看得比他更是呆了。

  孟元超只是醉心於這兩大高手的絕妙劍法,林無雙卻看得出來,這是她本門的劍法。

  空中樹枝穿梭來往,儼如玉龍相鬥,一近身就給藏在樹上的人撩開,又向對方飛去,輕靈翔動,端的好似比劍一般。而這劍法,乃是和中土的各家各派都不相同的。孟元超不懂這些招數的奧妙,林無雙卻是心領神會,一看就知道是本門的劍法無疑了。

  那兩人藏在古松的繁枝密葉之中,雲霧瀰漫,林無雙未能看清楚他們的廬山真相。

  可是在本門之中,誰能夠有這樣高深的造詣,她卻是心中清楚的。

  「除了爹爹,宗神龍也不會有這樣的造詣,其中的一個,莫非就是我的表哥?但另外一個卻又是誰?」

  正在百思莫解,忽聽得哢嚓一聲,兩根樹枝在空中碰個正著,一根樹枝折斷,一根樹枝仍向對方飛去。

  藏在右邊峰頂那棵松樹上的人把對方的樹枝挑開,說道:「金兄,我苦練了三年,畢竟還是輸你一籌。」

  「哦,原來是金大哥,怎的他卻也會使本門的劍法?」林無雙心想,心念未已,忽又聽得有人讚了一個「好」字。聲音宛如金屬交擊,刺耳非常。

  原來比劍這兩個人正是金逐流和牟宗濤。金逐流家學淵源,聰明絕頂。各家各派的劍術,只要他曾經見過,便即過目不忘。非但過目不忘,而且還能夠別出心裁,自創新招。許多武林中人,認為他已經勝過了師兄江海天,是當今的第一高手。他和牟宗濤相識之後,每次見而,照例都要切磋劍法,是以他對扶桑派劍法的奧秘,已是盡悉無遺。但因他從沒有與林無雙提及此事,所以林無雙雖然住在他的家中,卻不知道他竟會通曉她這一派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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