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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繆長風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兒,盛名之下無虛士,何須交過手才知高下?」

  邵紫薇道:「焉知他們不是浪得虛名?何況即使如你所言,他們也不過只是一派的劍術名家,你卻是精通各家各派?」

  繆長風笑道:「你這話就外行了。第一、我不過是對各派的劍法涉獵得多一些,距離精通二字,還差得遠呢。第二、武學的最高境界,是要融會百家,自闢蹊徑。融會百家我還未能做到,自闢蹊徑,獨創一派,那就更談不上了。又怎能與他們早已成為一派宗師的相提並論?」

  雲紫蘿心裏想道:「這人有狂放的一面,也有謙虛的一面,倒是難得。」不過,雖然知道他說的是客氣話,但細細咀嚼他說的「融會百家,自闢蹊徑」這八個字,亦是感到得益不少。

  邵紫薇和蕭月仙卻是不約而同的有另一種想法,他們昨日聽得繆長風說過泰山之會的事情,此際心中都是想道:「牟宗濤是此會的主人,繆叔叔剛才說的金、厲等人都是上客,另外還不知有多少武學高明之士?陳光世和他父親也都去了。唉,倘若我也能赴會開開眼界,這該多好!」

  繆長風來了之後,蕭月仙已經和邵紫薇搬回家裏,把邵家的客房讓給繆長風。她們合住蕭月仙的臥房,雲紫蘿則住在蕭夫人的房間。

  這晚雲紫蘿怕她姨媽嘮叨,說她不願意聽的話,一早就假裝熟睡,到了午夜時分,忽然聽得遠處隱隱似有長嘯之聲!

  聽這嘯聲,似是來自數里之外的梅林,雲紫蘿大為詫異,心裏想道:「嘯聲從數里之外傳來,依然聽得清清楚楚,自必是繆長風的龍吟功無疑。半夜三更,他為何無端端跑到梅林發嘯?」

  嘯聲未歇,忽地又聽得兩種異聲,相繼傳來。如狼嗥,如梟鳴,難聽之極,三種聲音,相互糾纏,相互撞擊,好像廝殺一般。繆長風的嘯聲似是在那兩種異聲包圍之中,覓縫鑽隙,搖曳而出,音細而清,宛如游絲嫋空,若斷若續,狼嗥與梟鳴這兩種異聲雖然宏亮,卻也掩蓋下了他這清泠的嘯聲。陡然間嘯聲大振,有如孤軍奮戰,突破重圍。又如白居易「琵琶行」中所描寫的那樣:「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嗚!」響遏行雲,群峰迴應,久久不絕!

  雲紫蘿是個武學行家,大驚之下,忙即披衣而起,說道:「姨媽,你聽!恐怕是繆長風碰上勁敵了!」

  蕭夫人早已坐了起來,說道:「不錯,這兩個人恐怕都是練有獨門內功的高手,不過你也不用擔心,繆長風大概也還可以應付得了。紫蘿,你做什麼?」只見雲紫蘿推開了窗門。

  雲紫蘿道:「我出去看看!」

  蕭夫人道:「你忘了他的叮囑嗎?他這嘯聲想必就是要叫咱們躲開的。要去也只能我去!」

  雲紫蘿道:「姨媽,你是一家之主,你應該留下來照顧表妹和邵姑娘,還是我去的好!」

  蕭夫人道:「我看繆長風是對付得了的,對付不了,咱們再出手不遲。何況,你、你——」

  她想說的是「何況你又有孕在身」,話猶未了,雲紫蘿已是躍出窗子,說道:「若然來的不止兩個強敵呢?他縱然對付得了,咱們也不能讓他獨自對付強敵!」說到最後的幾個字之時,身形已經翻過圍牆,到了屋子外面了。

  蕭夫人本來要阻攔她的,轉念一想:「患難見真情,我不是要撮合他們的嗎?那就讓她的真情給繆長風知道也未嘗不好。」同時心裏又不禁暗暗叫了一聲「慚愧!」想道:「我年紀大了一些,俠氣倒是不及她們小一輩的。」

  雲紫蘿踏入梅林,只聽得風聲呼呼,人還未見,卻已見到了滿空都是飛舞的梅花!

  雲紫蘿向那聲音來處走去,走得稍近一些,忽地感到一股熱浪襲來,好像鼓風爐中吹出的熱氣,觸人如炙。方自一驚,陡地又有一股寒飆襲來,登時又似從鼓風爐畔突然移到了冰窟之中,饒是雲紫蘿的內功已有相當造詣,也是不由得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顫。

  抬頭一看,只見淡月疏星之下,紅黑黃三條人影,倏台倏分,鬥得正酣!

  原來圍攻繆長風的那兩個人,一個是披著黑色斗篷的武士,一個是披著大紅袈裟的和尚。

  那和尚披的是大紅袈裟,掌心也好像塗滿鮮血一樣紅得怕人,每一掌劈出,都挾著一股炙人的熱風!

  那黑衣武士的打法卻完全兩樣,遠不如和尚的兇悍粗獷,一掌拍出,輕飄飄的若不經意,但一股侵肌刺骨的寒飆卻隨著他的手足起處,突然無聲無息的襲來!

  雲紫蘿雖然尚未練成上乘內功,一看之下,亦已看出一些門道,暗自思忖:「姨媽說得不錯,這兩個人果然都是練有獨門的邪派內功,黑衣武士似乎練得更純。我的功夫和他們相差太遠,明刀亮斫,只怕未必近得他們身子。」

  繆長風在這兩人夾攻之下,雙掌盤旋飛舞,掌力時而柔如柳絮,時而猛若狂濤,忽柔忽剛,變化莫測。旁人看來,似乎是他處在下風,其實卻是個各有顧忌的相持局面。

  黑衣武士接連拍出連環七掌,內力有如排山倒海般的從掌心發出,直攻過去,只聽得「哢嚓,哢嚓」之聲不絕於耳,那是在他方圓三丈之內,無數的樹枝給他的掌力折斷的聲音,但他的每一掌仍是輕飄飄的拍出,不帶風聲!繆長風頭頂上發散出熱騰騰的白氣,白氣越來越濃,似是正以絕頂的內功抵禦對方的陰寒之氣,抵禦得相當吃力。可是黑衣武士卻感到對方的內力堅韌非常,面前好像堆著一堵無形的牆壁,任憑他如何衝擊,總是攻它不破。

  繆長風雙掌一合,劃了一道圓圈,冷冷說道:「西門的,你縱然練成了玄陰掌,加上這個禿驢的火龍功,卻又能奈我何哉?你們是不是還要再打下去,但在這裏我可不想奉陪了!」

  西門灼喝道:「你說不怕,為何要跑?」與那和尚一前一後,堵住繆長風的去路。繆長風冷笑道:「我只是不想糟塌梅花,毀壞風景,你當我是怕了你麼?有膽的你跟我來,咱們另找一個合適的地方,分個雌雄,決個高下,你們盡可放心,繆某決不會找人幫手!」

  雲紫蘿躲在一棵老梅樹後,心裏想道:「繆長風想必是已經知道我來到了,他這番話是有意說給我聽的。他要把那兩個人引開,他不想我捲入漩渦。可是看這情形,他要跑也難以跑開,我又焉能袖手旁觀。」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西門灼喝道:「這裏便是你喪身之地,何須另選地方?」那和尚也喝道:「任憑你花言巧語,你要跑就是不成!」兩人聯手夾攻,攻得更加緊了。

  繆長風哈哈一笑,說道:「你有多大本領,膽敢口吐狂言?」輕輕的一掌拍出,把對方兩個人的掌力化開。西門灼正在使到第七重的玄陰掌功夫,忽覺微風颯然,如受春風吹拂一般,竟有懶洋洋的感覺。西門灼大吃一驚,心裏想道:「難道他竟練成了太清氣功?」

  太清氣功是道家的一種上乘內功,龍吟功則是從佛門的獅子吼功脫胎的,雲紫蘿未來之前,繆長風已經用龍吟功和他們較量過了,此時又再使出太清氣功輕描淡寫的化解了他們的攻勢,饒是西門的武學深湛,見多識廣,也是不禁為之駭然,想道:「這小子的武學也真雜得可以,怪不得我的師弟素來是不佩服別人的,也不能不稱讚他是當今武學最博之士,果然名不虛傳!他不但通曉各大門派的劍法,居然還擅長佛道兩家的正宗內功!看來我若不冒險一施殺手,今日只怕難逃一敗。」

  三人各以正邪各派的絕頂功夫比拼,西門灼的玄陰掌有如嚴冬肅殺,那和尚的火龍功有如炎夏驕陽。但繆長風的大清氣功卻有如和煦的春日。肅殺的寒氣,三伏的炎威都在春風之中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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