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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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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華坐在母親所劃的圈子當中,拍著一雙小手叫道:「媽媽打贏了,媽媽打贏了。媽媽,你還要和姑姑再打一架嗎?你打得真好看,我一點也不害怕。」其實他心裏是害怕的,但他畢竟是名武師之子,有一種嗜武的天性,雖然害怕,也還是想看的。他平日看慣了父親和師哥們練武過招,但和今晚的情形卻大不一樣,在他小小的心靈已隱隱感覺得到這是六個師哥聯合起來欺負他的母親,這是真正的「打架」,決非父親平日和師哥們的練武可比。所以當他看見母親打勝之後,就情不自禁地喝起采來,同時心裏想道:「姑姑的面色真難看,她一定也是想欺負媽媽。姑姑雖然也疼我,但她欺負媽媽可是不行。最好她們不要打架,但若真的打起架來,我當然是幫媽媽。」 閔成龍拾起了日月雙輪,走到楊大姑跟前跪下,說道:「弟子無能,有辱師門,師恩難報,師仇難雪,一切還得請師姑給我們作主。」 楊大姑默不作聲,兩道銳利的目光仍然在注視著雲紫蘿的動靜,瞧也不瞧閔成龍一眼,閔成龍跪在地上,好不尷尬,心裏想道:「難道辣手觀音也害怕了雲紫蘿,不敢和她作對?」 楊大姑直到閔成龍稟告完畢,這才揮一揮手,沉聲說道:「你丟臉還丟得不夠嗎?給我滾開,別在這兒礙手礙腳!」 閔成龍給她臭罵反而大喜,如奉綸音地站了起來,連聲「是,是。」躲過一邊。要知楊大姑叫他「別在這兒礙手礙腳」,這當然是準備和雲紫蘿動手的了。他是驚弓之烏,生怕受了誤傷,躲得唯恐不遠,躲進了樹林,還要找了一塊大石頭作為遮掩,這才敢蹲下來,把眼一看,只見岳豪、方亮等人亦都進了林子,各自我尋掩蔽之處躲起來了。 墳地上只剩下楊大姑和雲紫蘿兩對母子,靜得令人心悸,頗有幾分「萬木無聲待雨來」的味道。 雲紫蘿拂一拂身上的塵土,神色自如地望了楊大姑一眼,說道:「姐姐還有什麼話要說麼?對不住,我可要失陪了!」外表看來,她似乎是十分冷靜,神色自如,其實內心也好像是繃緊了的弓弦。 楊大姑冷冷說道:「誰是你的姐姐。雲紫蘿,你莫以為你炫露的這兩手功夫就可以嚇怕我了,你要走嗎,恐怕還不能走得這麼容易!」 雲紫蘿也冷冷說道:「哦,這麼說你是不許我走了?但只怕你要把我留下,也不見得就怎麼容易吧!」 眼看雙方如箭在弦,就要動手,站在一旁的齊世傑心想:「料想這賤人不是我媽的對手,不過她若是用兒子作為掩護,媽就不能不有所顧忌了。不如我先把表弟搶了過來,這就不怕她了。」齊世傑年方十七,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雲紫蘿雖然曾經說過誰敢踏進她所劃的圈子,碰著她的兒子,她就要立下殺手,但齊世傑卻是絲毫也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甚至因為雲紫蘿說過這個話,更激起了他要和雲紫蘿作對之心。 一聲尖叫,打破了暴風雨之前的寂靜!齊世傑撲進了圈子,坐在圈子當中的楊華嚇得失聲驚呼! 齊世傑本來可以用強抱他出去的,但他一向疼愛這個表弟,不想驚嚇了他,當下輕輕牽他小手,柔聲說道:「表弟不要害怕,我和你到林子裏捉蟋蟀去。」楊華叫道:「我不去,我不要蟋蟀,我要媽媽!」 雲紫蘿聽得兒子喊叫之聲,面色陡變,立即一掌向前劈去。 楊大姑凝神待敵,早有準備,她只道以雲紫蘿的本領,不發難則已,一發難必然是極厲害的殺手,是以她不求勝,先防敗,按照原定的計劃,用了一招「鐵鎖橫舟」,雙掌護胸,以逸待勞,在防禦之中暗藏殺手。 楊大姑身兼兩派之長(她的丈夫生前也是一派武學宗師)這一招「鐵鎖橫舟」,正是她融合兩派之長,別出心裁的一招妙手。妙在守中寓攻,敵人只要稍為冒進,就要給她的掌力震傷。她這一招是蘊藏有三重力道的,破了一重,還有一重。除非敵人的攻力比她高出太多,否則決計攻不破她的防禦。 這本來是極高明的防禦手法,不料雲紫蘿的攻擊手法卻是大出她意料之外。縱然不能說是比她高明,但已令她著了道兒了。 原來這是雲紫蘿聲東擊西之計,她作勢一掌劈出,似乎是要向楊大姑撲去,身形卻突然倒縱,楊大姑因為採取守勢,來不及跟踪追擊,雲紫蘿已是一個「細胸巧翻雲」,身形落下,進了那個圈子了。 齊世傑輕舉妄動,闖入禁圈,楊大姑已知不妙,但還想不到雲紫蘿聲東擊西的身手竟是如此矯捷,此際要趕救也來不及了。楊大姑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叫道:「傑兒快走!」 齊世傑是初生之犢不畏虎,陡覺背後勁風颯然,知是雲紫蘿來到,居然心神不亂,反手便是一掌。雲紫蘿冷笑道:「你敢欺侮我的兒子,不給你一點懲戒,你當我的禁令是亂說的了!」一招拂雲手卸去了齊世傑的掌力,齊世傑身不由己地打了一個盤旋。 雲紫蘿待他轉到與自己正面相對之時,雙指一伸,就向他的眼睛挖去。楊大姑大叫道:「你敢傷害我兒,我把這條性命與你拼了!」 雲紫蘿本來只是想嚇一嚇齊世傑的,聽得楊大姑這麼說話,心裏想道:「我若縮手,她只當我是怕了她。好,即使不要他的眼珠,也得在他面上留下一點記號。」怒火一起,雙指就當真挖去,冷笑說道:「你的兒子有眼無珠,要來何用!」 齊世傑在這驚險絕倫之際,霍的一個「鳳點頭」,右掌打出一半,忽化為拳,猛擊雲紫蘿的前胸。這是不甘受辱,拼著兩敗俱傷的狠招!」 以雲紫蘿的內功造詣,縱然給齊世傑一拳打著胸口,也是不會受傷的,但此時她的雙指若然挖下,一定會把齊世傑的天靈蓋挖穿,天靈蓋挖穿,齊世傑焉能還有命在?雲紫蘿雖然惱他無禮,也還不忍弄瞎他的眼睛,更何況取他性命? 好在雲紫蘿的武功已練到了收發隨心的境界,當下一個「移形換位」,五指齊伸,把「二龍搶珠」的指法變為「雲手」,在齊世傑脅下一托,喝道:「去!」齊世傑一拳打空,身向前傾,給她一托一拋,登時就拋出了圈子。 楊大姑飛跑過來,齊世傑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剛好在母親面前落下。楊大姑看見兒子沒有受傷,這才放下心,淡淡說道:「雲紫蘿,算你尚還識相。」 雲紫蘿本想把齊世傑摔個四腳朝天,權當薄懲的,未能如願,倒是頗出意料之外,心裏想道:「雖然是我少用了一份力道,但他給我拋了出去,居然還能施展輕功,小小的年紀,也真是難為他了。」當下冷冷說道:「可惜令郎姓齊,甥舅又無師徒名份,否則楊門的掌門弟子倒是非他莫屬了。我是不願斷了楊家的武學真傳,這才饒了他的,你當我是賣你的賬麼?」 這番話似讚似諷,要知齊家乃是和楊家齊名的武學世家,如今雲紫蘿稱讚齊世傑已得楊家的武學真傳,反面來說,豈不是齊家的武學他反而沒有學到手了?若再深入一層追問下去,為什麼他的家傳武學反而不精,這就只能有兩個原因了:一是齊家的武學確實不如楊家,故而齊世傑寧願捨棄家傳武學;一是楊大姑將娘家的武學悉心授子,因此造就了他兼具兩家的本領,而得自母親的比得自父親的更多。 但武林中卻有一條不成文的規例,出嫁的女兒,除非是得了父兄的允許,否則是不能將娘家的武功傳給兒子的。當然,倘若是舅舅收了外甥為徒,那又另當別論。 雲紫蘿稱讚齊傑世已得楊家真傳,從另一方面來說,又不啻貶低了楊牧的六個弟子。尤其是說他足夠做楊門的掌門弟子這一句話,聽在閔成龍的耳朵裏,更覺得滿肚皮不是滋味。閔成龍暗自想道:「師父的拳經劍譜固然是有可能給雲紫蘿私藏起來,但也說不定是早就給楊大姑拿去了。」 楊大姑冷笑道:「雲紫蘿,你害死了我的弟弟尚未足,還要來挑撥是非嗎?哼,哼,你現在已經不是楊家的人了,楊家的事,用不著你來多管!」她自以為喝破雲紫蘿的奸計,其實雲紫蘿是沒有這個惡毒的心腸的,雖然她是十分的討厭閔成龍。 雲紫蘿卻不和她爭辯,只是淡淡一笑,說道:「你也說得不錯,我現在已經不是楊家的人了。華兒,咱們走吧!」一手牽著兒子,便向前行。 楊大姑喝道:「華兒是楊家的骨肉,不許你將他帶走!」 雲紫蘿冷笑道:「我放了你的兒子,你卻不肯放過我的兒子麼?」 楊大姑道:「不錯,你對世傑手下留情,我是應該感激你的。如今我不追究你的殺弟之仇,已經是對你額外開恩了!」 雲紫蘿冷笑道:「多謝了。但我問心無愧,也用不著你的什麼開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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