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遊劍江湖 | 上頁 下頁


  「楊武師低聲說道:『這幾年來你始終不肯離開我,我已經是心滿意足,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怎會怨你?我只是想我不該再拖累你了,唯有這個辦法最好,一來,我可以解脫,二來你可以名正言順地離開楊家。』雲紫蘿道:『不,你不知道我其實是並不想離開你啊!』楊武師道:『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你有難以言說的苦惱!』雲紫蘿道:『那也該好好的和我商量啊,為何要自尋短見?』楊武師道:『我還未曾說完呢,我這樣做,一半是真,一半是假。』雲紫蘿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一點也不明白。』

  「我也是一點也不明白,自殺就是自殺,怎能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呢?我正在側耳細聽,忽聽得楊武師道:『紫蘿,你和什麼人一起來?』雲紫蘿道:『只是我一個人,你為何如此問我,難、難道你、你疑心──』說猶未了,楊武師就叫起來道:「那你趕快出去看,看看那個人是誰?他是早你片刻來的,我聽得出他現在還未跑掉!」

  「楊武師在尋死的時候,居然能夠發覺我的來到,真是武學卓絕,名不虛傳,可是這卻令我為難了。我必須把這封信送到他的手中,但又不能張揚出去,怎麼辦呢?

  「心念未已,雲紫蘿已經出來搜索,我人急智生,趁她跨出房門的當兒,立即把這封信包了一枚銅錢,從後窗拋進去。

  「我身形一動,雲紫蘿也就立即發現了我,她冷笑道:『大膽小賊,還想跑嗎?』話猶未了,只見銀光一閃,我膝蓋的環跳穴已經給她的銀簪打傷。

  「本來我是非給她捉著不可的了,幸虧就在此時,楊武師忽地叫道:『紫蘿回來,是咱們的老朋友托人捎信來了。』

  「那個人本來吩咐過我,這封信是不能讓他的妻子看見的,可是楊武師自己要告訴妻子,我也管不了這麼多了,我已經受傷了,難保沒有意外,只好趕快逃跑。」

  楊大姑冷笑道:「想不到雲紫蘿還有這一手高明的暗器功夫,連我也給她瞞過了。」

  快活張接著說道:「幸虧令弟把她叫回去我才得以脫身,經過令弟的臥房,我想起須得帶一件信物回去,方好交代,那幅畫圖想必是因為雲紫蘿匆匆出來,尚未藏好,仍然放在幾上,於是我便順手牽羊將它拿走,以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快活張說完之後,眾弟子面面相覷,正合上一句俗話:「人心不同,各如其面。」最小的兩個弟子宋鵬舉和胡聯奎是一派茫然,好像剛剛從惡夢中醒來,猶有餘悸,不知所措。四弟子范魁是半信半疑,因之也是茫然若夢。三弟子方亮是個善觀風色的人,一對眼珠骨碌碌地轉來轉去,心裡想道:「反正有大師哥在前,用不著我來出頭。」大弟子閔成龍和二弟子岳豪則是各有各的算盤,盤算怎樣才能夠從這件事中,取得自己最大的利益。

  眾弟子面面相覷,大家都把眼睛望著楊大姑,誰也不願爭先說話。楊大姑冷冷說道:「成龍,你以為怎樣?」

  閔成龍道:「師姑明鑒,我看此事已是不用懷疑,師父之死,定然是雲紫蘿下的毒手了。」

  楊大姑點了點頭,快活張卻忍不住搖了搖頭。

  楊大姑道:「小張,你已經親眼看到了雲紫蘿偷展畫圖的秘密,親耳聽了他們夫妻的說話,雲紫蘿分明是另有私情,而且已經是給我弟弟知道的了。你還以為她不是兇手嗎?」

  快活張道:「我也曾親眼看見她阻止丈夫自殺,她抱著丈夫哭訴,說是不願夫妻分手之時,那副神情,依我看來,是決計作不了假的。」

  嶽豪冷笑道:「雲紫蘿就是最會假戲真做,她今日在靈堂上也曾哭個死去活來呢!」

  楊大姑道:「不錯,這事一定得查個水落石出!小張?不是我不信你,只因這小賤人委實是太可疑了!」

  快活張道:「我只不過一抒己見而已,怎敢干預你們的家事?你們要把雲紫蘿如何處置,這是你們的事情。我的話已經說完,我可要走了。」

  楊大姑道:「多謝你告訴我這許多事情,這是一枚熊膽丸,正合你用,請你收下。」熊膽是醫治內傷的良藥,快活張淡淡說道:「好吧,就當我是作成了一樁交易吧。」接過了楊大姑的熊膽丸,走出密室,跳上屋頂使即走了。他不過僅僅在岳家調養了一天,外傷還未痊癒,居然就能施展超卓的輕功,楊門弟子都不禁駭然。

  快活張走後,閔成龍說道:「真相已經大白,請問師姑,下一步棋,咱們應該如何走法?」

  楊大姑緩緩的吐出了四個字來:「開棺驗屍!」

  範魁駭然道:「開棺驗屍?」

  他是曾經為此和嶽豪辯論過的,想不到楊大姑也是同一主張。

  楊大姑道:「不錯。你怕什麼?一切有我擔當。」

  嶽豪得意洋洋,說道:「是呀,我也是這樣想,只有開棺驗屍,才能令雲紫蘿無可狡辯,否則死無對證,即使咱們拿快活張的說話去質問她,她也可以咬實牙根,全不承認的。何況快活張也已經走了。」

  閔成龍道:「範魁,你不過怕咱們判斷有錯,倘若師父不是中毒死的,咱們就要負掘墳破棺,驚動師父在天之靈的罪名,但如今這件事情已是等於擺在眼前一樣,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了,師父一定是給雲紫蘿謀殺無疑!你還顧慮什麼?」

  範魁總是覺得有點不妥,但也只好說道:「師父死得不明不白,當然是應該查究的,師姑和大師哥既然認為只有開棺驗屍方能查明真相,小弟也想不出第二個法子,豈敢有所異言。」

  楊大姑一看天色,說道:「現在已是三更時分,既然你們做弟子的都同意了,就趕快去吧!」

  月黑風高,鉛雲低壓,好像要壓到了墳頭。在楊牧的墳前卻有火把的光亮照明了午夜的幽林。

  夜風吹播新翻的泥土氣味,這是可以令得熱愛土地的農人陶醉的氣味,但如今卻只是令人感到窒息!

  乒乒乓乓,叮叮蓬蓬的鑿墓掘土破墓開碑的聲音,混雜著幾聲夜鴟的鳴叫,林中宿鳥都給掘墳的人嚇得離巢驚飛了。

  挖掘墳墓的一共是八個人,楊大姑母子加上楊牧的六個弟子。

  嶽豪從家中帶來鋤鏟斧鑿,合八人之力,不消半個時辰就把楊牧的墳墓掘開了。閔成龍與嶽豪特別賣力,跳進墓穴,把棺材抬了起來。

  楊大姑撫棺大慟,沉聲道:「弟弟,為了要替你雪冤報仇,只好驚動你的遺體,請你莫怪!」禱告之後,親手揭開棺蓋。

  棺蓋揭開,楊大姑的喉嚨好像突然給人卡著一般,哭聲停止,卻「咦」的一聲叫了出來!這霎那間,楊門六弟子也都驚得目瞪口呆,誰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怪事!

  原來棺村裡只有幾塊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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