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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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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仲牟、唐經天等人,聽得外面喧鬧,不約而同的出來看個究竟,一抬頭便見金世遺氣急敗壞地跑來,翼仲牟吃了一驚,唐經天已拔劍喝道:「金世遺,你想怎麼?」 金世遺叫道:「谷之華呢,怎不見她?」 唐經天道:「你還問她,你的好朋友已經把她害死了!」 金世遺這一驚非同小可,登時呆若木雞,說時遲,那時快,唐經天已一劍向他刺去,冰川天女忙道:「不可!」 伸乎將他拉住,只聽得「唰」的一聲,游龍劍貼著金世遺的身子穿出,要不是冰川天女這麼一拉,險些就要在身上戳一個窟窿! 唐經天氣道:「你怎麼還幫他說話?那次在我父親劍底救走了那個妖女的就是他,你難道還不知道?」 原來金世遺先後被馮琳、唐曉瀾識破之後,他們已告訴了唐經天與鍾展,只瞞著李沁梅一人而已。 冰川天女道:「你瞧他這副神氣,絕不會與那妖女同謀!」 金世遺呆了一呆,猛地大叫一聲,衣袖一揮,把唐經天幾乎摔倒,再一伸手,又把翼仲牟揪著,叫道:「她在哪裏,趕快帶我去看!」 翼仲牟老於世故,這時亦已看出了金世遺絕無惡意,心中一動,便道:「隨我來吧,呀,她現在只剩下一口氣了!」 金世遺走進房內,見到邙山派的女弟子正在替谷之華裝殮,不由得渾身顫抖,眼睛發黑,膝頭一軟,便跪下去喊道:「都是我的罪過,我來遲一步了!」 翼仲牟所想到的冰川天女也想到了,忙道:「世遺,你靜一靜,之華姐姐尚未斷氣呢!我們已給她服下了天山雪蓮,只是沒法令她氣血運行!」 金世遺跳了起來,顧不得男女嫌疑,便伏到谷之華的胸口,聽她那微弱的心跳聲息,過了半晌,他站起身來,眼睛中射出一線希望的光芒,對翼仲牟道:「快給我準備一間靜室,將之華搬進去。」 翼仲牟喜出望外,立即依從。金世遺進了靜室,便關了房門,鄭重吩咐,不許人來打擾。 邙山派的盧道璘等好些有地位弟子,都是惴惴不安,圍著翼仲牟問道:「這事有些不妥吧?你信得過這魔頭嗎?」 要知谷之華現在已是邙山派的掌門身份,翼仲牟讓他們孤男寡女同在一室,要是金世遺能把谷之華救活,也還罷了;如若不能,邙山派就更加多一重恥辱,只怕谷之華死後,也要蒙上不白之冤。 翼仲牟聽了眾師弟的話,雖然不禁心頭一懍,但隨即便神色如常,點了點頭,毅然說道:「不管旁人怎樣說他,我相信他!」 翼仲牟在邙山派的地位僅次於前任掌門曹錦兒,聲望甚至還在曹錦兒之上。他這樣說了,邙山派眾弟子自是不敢多言。 *** 金世遺關上了房門,定下心神,調勻氣息,默默禱告:「上天垂佑,助我救活之華妹妹。」 當下盤膝而坐,雙掌貼著谷之華胸口的「璇璣穴」,徐徐給她推血過宮,谷之華的內功根底本來不弱,得到外力相助,自然而然的生出反應,過了半個時辰,只聽得她喉嚨咯咯作響,胸口漸漸一起一伏,那是呼吸已經恢復,體內的瘀血亦已有化開之兆。 金世遺大喜,加緊施為,再過半個時辰,谷之華呼吸的氣息更粗,差不多已與常人一樣了。谷之華身上所受的劇毒傳到了他的掌上,他只得以最上乘的內功逼聚指尖,他將兩手的中指咬破,擠出毒血,然後以一指禪功連點她週身三十六道大穴,谷之華的經脈一通,雪蓮的藥力流貫四肢,終於悠悠醒轉。金世遺也累得不堪了。 金世遺又驚又喜,心頭怦怦作跳,緊緊抓著谷之華的雙手,只見谷之華慢慢張開了眼睛,叫道:「咦,這是什麼地方?我是在做夢不成?你,你,你,你……」 金世遺忙道:「我是世遺,你不要害怕。」 谷之華道:「你怎麼在這兒?」 眼睛眨了幾下,似乎在追憶前事,忽地甩脫了金世遺雙手,叫道:「不對,不對,厲姑娘呢?呀!你怎麼可以和我單獨相對?你的厲姑娘就在這裏,你怎麼不去陪她!」 金世遺道:「是她害了你,也怪我來遲了一步!她已經跑了,從今之後,咱們都別再理她!」 谷之華低聲說道:「你說什麼,別再理她?你和她不是一同來的?」 金世遺道:「當然不是一同來的!早在幾個月前,我就與她分手了!呀,我真想不到她的心腸如此惡毒!不過,這些事情都過去了,之華,你願意和我終生相伴麼?」 谷之華呆了一呆,身軀微微顫戰,卻坐不起來,金世遺雙手扶她,谷之華忽地叫道:「不成,不成!世遺,多謝你這次將我救活,但最好咱們今後別再相見了!」 谷之華似是因為太過激動,喘著氣說了這幾句話,便連連咳嗽,但覺渾身無力,四肢僵硬。金世遺垂淚道:「都是我連累了你,害得你幾乎喪命,難怪你不肯饒恕我!」 谷之華道:「不,我一點也不怨你。說實在的,厲勝男下毒手害我,我反而歡喜得很!」 金世遺不覺愕然,谷之華忽地微微一笑,說道:「傻子,這個也不懂嗎?你試想想,她為什麼要害我,若是,若是……」 咳了幾聲,說不下去,臉上泛起一片嬌紅。 金世遺恍然大悟,要知厲勝男之所以害谷之華,那當然是因為金世遺愛谷之華的緣故,而谷之華遭了毒手反而高興,那也就表露了她已知道了金世遺的心意了。 金世遺在她身邊低聲說道:「你累了,好好躺著吧,我替你把那兩句話說出來。『若是,若是你令她稱心如願,她還會向我下毒手麼?』谷妹妹,你想說的是不是這兩句話?」 谷之華倚著枕頭不作聲,但她臉上那一絲蒼白的笑容,已不啻默認金世遺說得不錯了。 金世遺道:「妹妹,那你該相信我了吧?為什麼你還不肯答允?」 谷之華道:「我已經是一個廢人了,天山雪蓮只能令我苟延殘喘,你難道還看不出來?」 金世遺抓著她的手道:「我服侍你一生一世!」 谷之華眼淚盈眶,那是傷心的眼淚,也是感激的眼淚,這剎那間,她幾乎就要開口答允金世遺的求婚,可是她說出的仍然是那兩個字:「不成!」 金世遺道:「為什麼!」 谷之華道:「我已答應了曹師姐,今生今世是決不嫁人的了。」 金世遺道:「何必讓死了的人攔在咱們中間?」 谷之華咬著嘴唇道:「不,我答應了曹師姐在先,這是不能更改的了!世遺,我死了也會感激你,但是,我不能做你的妻子!話已說盡了,你走吧,今後也不必再來看我了!」 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已是累得不堪,說到後來,氣若游絲,聲音都聽不清楚了。 其實,她心裏已是一百二十個願意,但正因為她感激金世遺的摯愛深情,所以才不願金世遺為她犧牲,才不願以殘廢之軀,連累金世遺一生一世,她將對曹錦兒的允諾拿出來,不過是作為一面盾牌而已。 金世遺呆了一會,再仔細咀嚼谷之華的話語,他本來是個聰明的人,漸漸也猜到了谷之華的心意,知道若要得她答允,除非她已恢復如常,這樣她和自己結婚,才不會覺得是拖累了丈夫。可是怎樣才能令她恢復健康,這卻不是金世遺所能為力的了。 金世遺給她放下紗帳,低聲說道:「過去的是一場惡夢,不要再想它了,你好好睡吧,我會回來喚醒你的。」 谷之華微笑道:「我心裏寧靜得很,你不用為我擔憂,如果今夜有夢,那也一定是個好夢。世遺,你讓我把好夢做得長久一些,不必忙著來喚醒我。我想,你也一定會在夢中見著我的,就讓咱們在夢中相見,不更美嗎?」 金世遺又是歡喜,又是辛酸,歡喜的是:雨過天青,誤會終於消解;辛酸的是:只怕這果然只是一場夢,縱使惡夢變成好夢,夢也不會成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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