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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暗室除奸驚辣手 冒名求祿顯神功(4)


  原來武林中有個規矩,善意的切磋武功,只限於家數相同的(即內家對內家,外家對外家),那才能截長補短,彼此有所增益,要是家數不同,那就是「比武」,而非「切磋」了。當年呼延旭只在柳三春面前自己演技,現在金世遺這樣說,就是因為這個原故。

  呼延旭氣呼呼的道:「甘兄既來投效,咱們就是同僚,同僚之間,不必拘泥于武林中的規矩,彼此試試何妨?」

  司空化正是要他們二人比試,好從旁窺測金世遺的功力到底如何,金世遺尚在故意推辭,司空化道:「呼延將軍說得是,將來你們都要到外面應付敵人,家數不同的自己人先練練,到對付外敵之時,都有好處。」

  司空化又道:「同僚切磋武藝與江湖上的比武不同,誰勝誰敗,都不可認真。」他有鑒於剛才南宮乙的負氣出走,雖然知道呼延旭性情直爽,且又是自己的下屬,敗了也不至於像南宮乙那樣,但仍然先把說話交代好了。

  金世遺道:「不錯,咱們家數不同,本來就不必在招式上觀摩。」呼延旭道:「文比也行,你說如何比法?」金世遺道:「你比我見多識廣,而且小弟又是新來乍到,豈敢僭越,還是由你劃出道兒,小弟總之奉陪便是。」

  呼延旭受他一捧,怒氣大減,忙道:「好說,好說,咱們就來玩一套借三還五如何?我讓你先打三拳,然後你再讓我打回五拳。」他自持外家功夫登峰造極,諒金世遺打不傷他,輪到他打時,一連五拳,還怕金世遺不求饒的?所以表面上是讓人家,其實卻是想佔便宜。

  金世遺笑道:「這個法子很好,不過我想顛倒過來,而且不是『借三還五』而是『借五還三』,即是說由你先打我五拳,然後我還敬你三拳,我自願做蝕本的生意。」

  呼延旭心想:「哼,你竟敢這樣小覷我的金剛掌力,這是你自詩苦吃,可怪不得我。」便道:「甘兄藝高膽大,既然自願做蝕本生意,小弟要是推辭,那反而是看不起甘兄了。」金世遺道:「一點不錯,你所說的正是我要說的話。」邊說,邊以左腳為軸,在地上劃了一個圈圈,站在當中,道:「請發招吧!」呼延旭道:「這是什麼意思?」金世遺道:「你的金剛掌力以剛猛見稱,只要能將我打出這個圈子,就算你贏吧!」這個圈子只比碗口大些,剛容得一個人站在當中。

  呼延旭心頭火起,道:「好,金剛掌來了,你就用綿掌化解吧!」所謂「借三還五」實際指的是攻擊和還擊的次數,用拳用掌,盡皆可以,最嚴格的一種是不許招架的,現在呼延旭許他用綿掌化解,總還算有一點良心,不想太過占盡便宜。

  呼延旭雙掌一發,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般的直攻過去,只聽得「哢嚓」一聲,好像有個人被腰斬了似的,眾人吃了一驚,看清楚時卻不是人,而是一段木頭,原來金世遺將衣袖輕輕一引,呼延旭收勢不住,雙掌打到插在演武場中的一根大樁上,把那根極其堅實的柏木樁斫成兩段。

  呼延旭大怒,立穩了腳步,一轉身,掌持風雷,再朝著金世遺的背心打去,金世遺微一躬腰,呼延旭又被他用借力打力的功夫拋了起來,這一次雙掌卻是擊中了一尊石鼓,竟然把那石鼓裂成四塊!

  司空化搖了搖頭,正想叫那呼延旭住手。呼延旭一掌擊裂石鼓,手腕也給震得疼痛非常,又驚又怒,猛吼一聲,蠻牛般的又向金世遺撞來,雙掌平推,將平生功力付之一擊。

  只聽得「蓬」的一聲,呼延旭的雙掌正正擊中金世遺的背心,金世遺的外衣裂成片片,上身微微一晃,但雙足仍然踏在圈子當中,未曾移動半步。

  只見呼延旭雙手下垂,呆若木雞,原來他被金世遺以最上乘的內功吸去了他的掌力,現在已是使不出半點勁了。

  金世遺道:「你還有兩拳,可要再打麼?」呼延旭道:「我認輸了,你把我打死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他知道武功已廢,他也是個硬漢,武功即廢,便自願死去,決不求饒。

  金世遺一笑,拉著他的手道:「呼延將軍過謙了,咱們最多是打成平手,怎能說你輸呢?」呼延旭只覺一股熱力從金世遺的掌心傳來,精神氣力登時恢復,這才知道武功仍在。

  呼延旭道:「即算依你之約,借五還三,我也應該受你三拳,大丈夫一言既出,永無反悔,斃在你的手下,我也死而無怨。」

  金世遺心道:「這人倒是個可以交一交的朋友。」便笑道:「對啊,依約是借五還三,你只打了三拳,還有兩拳,你既不願再打,我還打做什麼?說真話,你的金剛掌力確是武林罕見,再打兩拳,我也未必受得起呢!咱們既是同僚,也就不必計較誰輸誰贏了。」

  這一戰不但呼延旭心服口服,在場的御林軍軍官,連司空化在內,也無不駭然。司空化心想:「我本是要柳三春和萬應常來做我的眼線的,如今他們不來,但他們這兩個徒弟卻可以大大助我一臂之力,這倒是我意想不到的事情,我也不必苛求了。」

  經過這兩場比試,眾軍官對金、厲二人刮目相看,司空化更看重他們,一下子就讓他們充任御林軍教頭之職。

  轉瞬過了七天,黃昏時分,金、厲二人忽然接到司空化的通知,要和他們同赴一個宴會。

  赴會的除了司空化、金世遺、厲勝男之外,還有十八個軍官,呼延旭、白良驥和那個姓韓的都在其內。白、韓二人面色焦黃,精神頹喪。金世遺到京之後,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們,從旁人的談話中知道他們已回來了三天,想必是那晚飲了厲勝男的一杯毒茶,元氣大傷,至今始漸恢復。他們雖曾屢次遭受金世遺的捉弄,但卻始終未有見過金世遺的廬山真面目,當然不認得他。

  白、韓二人受了這次挫折,既是羞慚,又是氣憤,在路上恨恨說道:「我們本來已捉到天山派的兩個弟子,可恨西門牧野不來接應,只差兩天的路程就要到京,想不到竟被他們的掌門人唐曉瀾親自救去了。」司空化安慰他道:「是唐曉瀾前來,即算換了是我,也只得眼睜睜地看他將人奪走。你們能夠從他的劍下逃出來,這已是十分難得了。你們這次已盡了力量,不能以成敗論英雄,功勞簿上,我仍然給你們記上一筆便是。」

  金世遺暗暗好笑,心道:「白良驥將我的帳算在唐曉瀾頭上,居然也有人相信,給他騙了一筆功勞。」其實,司空化何嘗相信,只因他世故甚深,為了籠絡部下,不便戳穿而已。

  那姓韓的道:「我們吃點虧算不了什麼,可恨的是功勞都給西門牧野這一班人占去了。今天晚上,咱們還要給他慶功。這豈不是誠心削咱們的面子麼?」司空化道:「正因為皇上要寇總管給他們開慶功宴,你們兩位非去不可,有你們兩位在場,他就沒有辦法將功勞誇大。」

  金世遺從他們的談話中,這才知道今晚是大內總管寇方皋為西門牧野而開的慶功宴。朝廷的武士一向分屬兩個集團,一個是大內總管寇方皋所率領的營中侍衛,一個是御林軍統領司空化所統率的御林軍軍官,如今又添上了西門牧野這一班人,三個集團,彼此爭功邀寵。寇方皋為西門牧野開宴慶功,實非心願,只是迫於皇命而已。

  從他們的談話中,金世遺又知道西門牧野這班人,直延擱到昨天才回至京城,金世遺不禁起了懷疑,心中想道:「他們若是在邙山大會之後,便即回京,應該比我們先到才是。這中間的十多天,他們到哪裡去了?」

  宴會設在團城離宮內的大橫廳,「團城」緊連著皇宮,是紫禁城的外城,金代在皇宮外修建北海御苑之時,將挖海的泥土堆成一座小山,稱為團城,至清代修成了一座離宮。因為地勢較高,可以拱衛宮廷,乾隆皇帝遂將這座離宮作為大內衛士的住處,好與內廷隔開,而進出亦很方便。寇總管的「官邸」也在團城之內。

  金、厲等人隨司空化進入宴會大廳,只見廳中已是武士如雲,十分熱鬧,裡麵點起幾百盞宮燈,照耀得如同白晝。

  西門牧野和寇方皋上前迎接,看見了厲勝男,西門牧野不禁怔了一怔,心想:「這人好生眼熟!」但厲勝男既改裝束,且又變容易貌,西門牧野怎也想不到她就是仇人的女兒。

  寒暄既畢,安排席位,司空化當然是陪著寇方皋、西門牧野等人坐在首席,金、厲二人則坐在他們的鄰席,這是司空化特別看重他們,才請寇方皋這樣安排的。

  坐定之後,司空化舉起酒杯,向西門牧野祝賀道:「西門先生這番的功勞,真是驚天動地,各大門派的掌門人想必都已被你捉來了吧?」邙山之戰的詳情,司空化早已從白良驥口中知道,休說是掌門人,即夠份量的武林人物也並無一人受擒,他是因為西門牧野曾在皇帝面前誇下海口,說是要把武林人物一網打盡,才故意這樣問他的。

  西門牧野面上一紅,說道:「我這次帶去的人少了一些,給那幾個老傢伙跑了。不過也殺了幾十個人,另外捉來了十多個比較重要的人。」

  寇方皋笑道:「這次雖然未竟全功,也已令得那些所謂武林英雄、江湖豪傑,心寒膽顫了。皇上吩咐說,這次權且由我代皇上犒勞,待了西門先生當真把所有武林人物一網打盡之時,皇上再親自為西門先生開一個更盛大的慶功宴,封西門先生做國師,那時我們都要叨光的了。」寇方皋此話似贊實嘲,西門牧野心道:「待我大功告成之日,就是你的大內總管和他的御林軍統領這兩個位置易位之時,哼,哼,那時的慶功宴只怕沒有你們的坐位了。」

  司空化道:「西門先生捉來了些什麼奢攔人物,可以說來聽聽麼?」西門牧野道:「我正要將這班俘虜移交給寇總管看管,讓他奏明皇上,看看如何處置。人來,獻俘!」

  「獻俘」本來是大將征戰歸來,將首腦的俘虜獻給皇帝的一個典禮。現在西門牧野不過是捕獲了十多個武林人物,皇帝又不在場,本來用不上「獻俘」這套,但他為了在寇方皋與司空化面前擺擺威風,當真便似一個得勝回朝的大將軍模樣。正是:

  驕矜得意誇功日,正是災星入戶時。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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