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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柔腸寸寸情難斷 劍氣森森禍未消(3)


  就在這一瞬之間,只聽得呼呼兩聲,來勢十分猛烈,原來金世遺將手中的兩個俘虜當作武器,向馮瑛擲來。馮瑛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金世遺從茅草叢中一竄出來,她便聽出了聲息,但卻沒想到金世遺竟是來得如此之快,饒她早已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人物,亦禁不住心頭一凜:「莫非來的是孟神通?」

  金世遺將釋道安與龜靈子擲出之時,便即解開了他們的穴道,這兩人在生死關頭,一旦感到手足可以活動,不約而同的都使出了平生絕技,釋道安人在半空,一掌劈下,馮瑛的柳枝本來是對準了厲勝男耳後的暈眩穴的,給他的掌風一蕩,歪過一邊,馮瑛的武功早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心念一動,柳枝一抖,立即點中了釋道安的脈門,只聽得「卡喇」一聲,馮瑛的柳枝斷為兩段,釋道安突然似斷了線的風箏,「蔔通」一聲,跌在地上。原來他雖被點中了穴道,卻也抓著了柳枝,就在內力將消失而尚未消失的那一刹那,將馮瑛的柳枝折斷。

  說時遲,那時快,龜靈子的拂塵一展,緊接釋道安之後,拂塵纏上了馮瑛那半截柳枝;馮瑛掌力往外一吐,柳枝猶如勁弩,「蔔」地射出去。龜靈子如何禁受得起,虎口一震,拂塵墜地。柳枝將他的肩肋骨穿了一個洞,龜靈子也跟著倒下,再也不能動彈。

  這幾招雖是快如閃電,但就在這瞬息之間,金世遺已把厲勝男救出險境,落荒而逃。唐曉瀾在山坡上觀戰,大吃一驚,他起初也懷疑是孟神通,但一瞧來人形貌,不像是個六十開外的老頭,心想:「哪裡來的這個醜八怪,武功如此之高,想不到在孟神通之外,又出現了這樣厲害的人物!」當下朗聲叫道:「天山唐曉瀾甚願以武會友,閣下既然到此,何妨暫留大駕,彼此切磋?」金世遺哪裡敢答,拖著厲勝男跑得更快了。

  唐曉瀾劍眉一豎,喝道:「閣下不肯留步,請恕唐某無禮了!」把手一揚,三枝天山神芒,破空飛出!要知唐曉瀾乃是武林泰斗,所到之處,任何人都對他尊敬非常,現在他以禮相邀,金世遺竟然不吭一聲,他哪知道金世遺是不敢答他的話,只當金世遺意存藐視,故此天山神芒一發竟是三枝!

  天山神芒是天下最厲害的暗器,加上在天下第一高手的手中發出,金世遺聽那疾勁的破空之聲,亦禁不住心慌,當下施展在喬北溟武功秘笈中所學來的「彈指神通」,「卜、蔔」兩聲,將兩枝神芒彈開。但也只能彈開兩枝,第三枝卻射到了厲勝男的背心!

  但聽得「嘭」的一聲,厲勝男像皮球一般拋了起來,直摔出五六丈外。原來立足之處,卻有兩段烏黑發亮、箭杆也似的東西。金世遺心中一寬,急忙施展「燕子三抄水」的絕頂輕功,將厲勝男拉起,拖著她的左手,助她一臂之力,三起三伏,眨眼之間,已掠出半裡之遙,轉過了山坳。

  原來厲勝男本身的功力,絕對抵禦不了唐曉瀾那枝天山神芒,幸而她持有天下最鋒利的裁雲寶劍,唐曉瀾與她的距離又遠,天山神芒射到之時,已是強弩之末,在那生死俄頃的關頭,她奮力一揮,居然把那枝天山神芒削為兩段,但,饒是如此,她還是給那股剛猛無倫的力道震得飛了起來,接連在空中翻了兩個觔鬥,這才消去了身上所受的震盪之勢。

  厲勝男固然嚇得魂飛魄散,唐曉瀾也自暗暗驚疑,厲勝男仗著寶劍之力,削斷他的天山神芒,也還罷了;金世遺以「彈指神通」的本領彈開了他的兩枝神芒,這卻是非同小可!要知金世遺為了避免給唐曉瀾識破,現出身形之後,所用的武功,都是從喬北溟秘笈上學來的,他本門的功夫,一點也沒有透露,唐曉瀾饒是見多識廣,在那片刻之間,便想起了正邪各派中十幾個最厲害的人物。以及他們所用的獨門武功,但卻沒有一個與眼前這個「敵人」相似,想來想去,竟然猜不到金世遺的來歷!

  馮瑛這時已把龜靈子與釋道安制服,正想去追趕厲勝男,唐曉瀾已到了她的跟前,說道:「原來是這兩個傢伙。逃得了神逃不了廟,咱們就著落在這兩個傢伙的身上,總會查究得出是何方神聖。那醜八怪的武功實不在你我之下,此時去追,只怕未必追得上了。」在唐曉瀾的心目中,以為釋道安、龜靈子這兩個傢伙定然是一路的,哪知卻是完全猜錯了。

  就在這時,只聽得又有腳步聲遠遠傳來,唐經天取回了游龍寶劍,便待上前迎敵,唐曉瀾道:「且慢,聽這兩人所用的輕功,腳步聲既沉穩又輕靈,似乎來的是本派中人!」隨即用本門「傳音入密」的功夫,發了一聲清嘯,片刻之後,果然聽得鐘展和李沁梅的聲音叫道:「師父!」「姨父!」原來這兩個人也是給天山神芒的破空之聲引來的。

  馮瑛心性和平,丈夫既然不主張再去追趕敵人,何況徒弟和姨甥又在這時來到,她自然不願再去多事。

  金世遺拖著厲勝男,奔出了數裡之外,聽不到後面有人追來,厲勝男這才放下心,緩下腳步。然而就在此時,忽聽得金世遺「噗嗤」一笑!

  厲勝男惱道:「我吃了大虧,游龍劍給人家拿回去了,你倒反而好笑麼?」金世遺道:「你瞧瞧你的好模樣。」這時已是清晨時分,路旁有道小溪,厲勝男臨流照影,「哎唷」一聲叫了起來,用手摸摸頭髮,恨恨說道:「好呀,總有一天,我也要照樣削去你唐曉瀾的頭髮!」

  原來厲勝男在用裁雲寶劍抵擋天山神芒的時候,因為用力過猛,雖然把天山神芒削斷,幸得保全性命,但劍鋒回掠,卻把她的頭髮削去了一大半,變得男不像男,女不像女,不倫不類。剛才急於逃命,她和金世遺都沒有發覺。

  金世遺笑道,「是你自己的寶劍削掉的,你惱恨唐曉瀾做什麼?依我看來,游龍劍給唐經天拿回去,正是一件好事,要不然他的父母豈肯干休,他們出頭,你逃得了麼?」

  厲勝男道:「你就這樣怕唐曉瀾夫婦?哼,我看你是為了李沁梅的原故,唐曉瀾要把我殺掉,大約你也不會替我出頭?」

  金世遺淡淡一笑,說道:「你當真是這樣想我的嗎?」厲勝男一時之氣,出言之後,立即便後悔了。要知她剛才已被馮瑛制得不能動彈,若非金世遺出手,她焉能逃得出馮瑛的手心。

  金世遺正色說道:「你要是再胡鬧下去,我當真就不再管了。一來,我不願意你和天山派作對;二來嘛,就是我要替你出頭,我也不是唐曉瀾的對手。」他伸出右手的中食二指給厲勝男瞧,兩根指頭全部瘀黑,那是剛才用「彈指神通」的功夫,彈開了那兩枝天山神芒的時候,所受的傷。

  厲勝男道:「好,天山派的事情擱到殺掉孟神通之後再說,就是我將來要和唐曉瀾作對,也不必你幫忙便是,你總可以放心了吧?嗯,你的手指疼不疼?」她一面說,一面給金世遺搽上化瘀消腫的藥散,又在他受傷的手指上輕輕吹了口氣,柔情脈脈,教金世遺縱然還想說她,也不忍再說了。

  厲勝男用一塊絲巾,包著了頭髮,笑道:「這麼打扮,像不像個賣解的姑娘?」金世遺道:「像個小鎮上賣俏的尼姑。」厲勝男打了他一下,嬌嗔道:「你這醜八怪,胡說八道,要死啦!」金世遺一笑除下面具,說道:「幸虧有這個面具,要不然就要給唐曉瀾識破了,不過,現在還是除下的好,免得給你罵我做醜八怪。」

  兩人繼續趕路,傍晚的時分,望見一座城市,厲勝男道:「這是什麼地方?」金世遺道:「這是定興縣城,距離北京,只有三天路程了。」說話之間,忽聽得蹄聲得得,有兩騎馬從後面趕上來。

  馬背上的騎客是個老頭,騎術卻是甚為佳妙,只聽得馬鞭一響,兩匹馬一左一右,已從金世遺身邊掠過!金世遺突然怔了一怔,停下了腳步。厲勝男道:「世遺,這兩個人你認得的嗎?」金世遺道:「別作聲,聽他們說話!」

  這兩騎馬已馳出數十丈外,但金、厲二人都是聽風辨器的高手,耳朵極為靈敏,只聽得他們的話聲,斷斷續續地飄來,一個說道:「今晚正好趕得到定興住宿。」一個說道:「你忘了雲二哥就住在東城外嗎?今晚還是多趕一程,去探望他吧。」那一個哈哈笑道:「對,對!也許,也許,雲二哥也像咱們一般,也接到了……」兩騎馬絕塵而去,他們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輕,聽到這裡,以後的說話就不清楚了。

  厲勝男道,「這幾句話有什麼意思?敢情是兩個窮老頭兒,捨不得掏腰包住客店,記起了有一個朋友在這兒,想到他的家裡揩揩油。」

  金世遺笑道:「你也忒看輕人了,你知道這兩個老兒是什麼人?」

  厲勝男道:「我知道了還用問你嗎?」她本來有心說笑,引金世遺的話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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