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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為誰幽怨為誰苦 各自相思各自傷(3)


  李沁梅一上來就覺得那軍官似曾相識,這時聽那黃衣人一叫,猛然省起他就是那年在嶗山道上曾出現過的,那個御林軍的副統領白良驥,他竟敢這麼大膽,闖到高手雲集的邙山來,大大出乎李沁梅的意料之外。更奇怪的是,他們已打了一盞茶的時分,她的母親怎會絲毫沒有知覺?直到現在,還未來援救他們?

  白良驥的本領不在李沁梅之下,那黃衣人的本領則更在他們之上,何況他們呼吸了許久的魔鬼花醉人的香氣,縱然捨命支撐,亦是支撐不住,激戰中,只聽得嚓嚓兩聲,鐘展又著了兩鞭,手上腳上都是傷痕,李沁梅大聲叫道:「媽媽,媽媽!」空曠的園子裡,哪會有人向她回話。

  李沁梅連叫數聲,聽不見母親的回答,不由得心中慌亂,她本來就已支援不住,張開嘴巴大叫,又吸進了大量的迷香,更感到頭暈目眩,全身酥軟,懶洋洋的發不出一點勁來,迷迷糊糊中只聽得那黃衣人得意笑道:「倒也,倒也!」李沁梅如受催眠,登時失了知覺,軟作一團,果然應聲倒下。

  鐘展突然失了依靠,大吃一驚,回頭叫道:「師妹,你……」這「你」字方才出口,已被人點了穴道,就在這時,前面院落方始傳來了馮琳的聲音,可惜他們已聽不見了。

  ***

  何以馮琳遲遲不來?原來她也碰到強敵。那是比白良驥和這個黃衣人還要厲害得多的強敵!

  白良驥偷入觀中她是知道的,那時她正在靜室打坐,聽得瓦背上有悉悉索索的輕微聲息,便知有夜行人到了。她也不動聲息的登上了瓦背,只見那條人影已從西面那座藏經閣的簷角掠出,飛上後園一棵大樹,在皎潔的月光之下,那人的身法雖快,她已一眼看個清楚,認得是以前曾在嶗山道上,敗在自己手下的那個御林軍軍官,心中暗自笑道:「原來是這個小子,虧他有這樣大膽,竟敢到這裡來!敢情他以為觀中空虛,想來趁火打劫麼?」以馮琳的本領,一伸手便可將他拿下,她摘了幾片樹葉,正想施展「摘葉飛花、傷筋碎骨」的功夫,忽地轉了念頭,想道:「這小子是御林軍的副統領,來此何為?我不如偷偷的跟在他的後面,看他還有什麼黨羽,趁機戲弄他一番。」心念方動,東北角的那座迎客亭中,又有一條影子竄出,卻是一個身材高大的黃衣人,馮琳心道:「這廝的本領要比白良驥高出一籌,但沁兒和鐘展也盡可以對付得了他們,我不必著忙,且再看看還有什麼高手在後?」

  忽地一陣香氣吹來,馮琳心中一凜,從那香風來處,張眼望去。隱隱約約可以看見草叢中有紅白兩色相間的花朵,大約有十數朵之多,馮琳暗自叫道:「不妙!」她曾在西藏漫遊過幾年,識得這是魔鬼花,以她的功力修為,雖然不怕中毒,但若在魔鬼花香氣的包圍之下,時間太久,吸得太多,功力也會消減,而且她自己雖然不怕,卻不能不為女兒擔憂,同時也不能不為魔鬼花突然在觀中開放而詫異,當下,立即暗運玄功,閉了全身穴道,施展「八步趕蟬」的功夫,向前追去,就在此時,忽又聽得東南方向,隱隱傳來了叱吒呼號之聲,那正是邙山派祖師獨臂神尼墓園所在的方向,也即是各派弟子與孟神通那一干人比武場所的方向!

  以馮琳的武學造詣,從那遠處傳來的廝殺聲中,立即聽出了那一干人都非等閒之輩,而且各個的路數不同。馮琳這一驚比剛才更甚,心中想道:「要不是孟神通這邊突然添了許多好手,就是我們這邊各派的武學大師都一齊出馬了!」不論前者後者,都是情況緊急的信號,尤其若是後者的話,那就更是失利的徵象了!因為倘非失利,各派的武學大師斷無一齊出馬之理!

  馮琳怎也猜不到,這一干人既非給孟神通助陣的好手,亦非各派的武學大師,而是西門牧野帶來的那一群黃衣人分為兩路,一路去破壞邙山的比武大會,另一路人數較少的則來搗毀道觀,這一路共是四個人,白良驥和一個黃衣人已進了後園,另外兩個黃衣人則埋伏在樹木叢中窺伺馮琳。

  馮琳何等本領,一覺有異,略一凝神,已聽出了那兩個黃衣人的所在,立即把手一揚,施展出「摘葉飛花、傷筋碎骨」的上乘內功,將早就藏在掌心的一把樹葉撒出。

  就在這刹那之間,只聽得陰惻惻的一聲冷笑,微風颯然,閃電般的一條人影已撲了到來,是一個身材高大的黃衣人,比尋常人最少高出一個頭,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朝著馮琳,就是摟頭一抓,指尖幾乎觸及馮琳的額頭,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味沖進馮琳的鼻官,饒是馮琳的內功,早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也覺得一陣噁心,甚不舒服!

  馮琳焉能給他抓中,就在這刹那之間,她輕輕的一飄一閃,隨手折下了一枝樹枝,約三尺來長,橫空一劃,使出了白髮魔女這一派嫡傳劍法,一招「玄鳥劃砂」,向那黃衣人的胸口疾刺。馮琳的內功,已到了摘葉飛花便可以傷人立死的境界,一枝樹枝,在她的手中,比普通刀劍何止厲害十倍,這一「劍」刺出,竟然隱隱挾著金刀劈風之聲,手法更是奇詭之極,但聽得「嗤」的一聲,那黃衣人的帽子給樹枝挑起,露出一個光頭,卻原來是個和尚。

  說時遲,那時快,另一條人影又已撲到跟前,這個人卻是個五短身材,比普通人最少矮一個頭,使的是一柄拂塵,向上一卷,剛及馮琳腰際,馮琳一個移形換位,左手又多了一根綢帶,拂塵綢帶互相纏繞,雙方一扯,都沒有牽動對方;馮琳的樹劍跟著刺出,那黃衣人急急鬆開拂塵,一個「鷂子翻身」倒翻出去,但聽得「當」的一聲,他頭上的金冠也給樹枝挑開,露出一個高髻,卻原來是個道士。

  這兩個黃衣人身手矯捷,來去如風,在武林中實是罕見的人物,想不到馮琳出手比他們還快三分,折樹枝、解腰帶、閃避、反擊,最後還挑開了他們的僧帽道冠,這一連串的動作,竟是在這瞬息之間,一氣呵成,當真是快如閃電。這兩個黃衣人一擊不中,立即閃開,布成了犄角之勢,心中均是暗暗吃驚。

  馮琳收回樹枝一看,樹枝的上半段亦已斷去,儼如被刀削一般,心中亦是微微一凜,月光下看得分明,只見這一僧一道,臉上都貼著幾片樹葉,和尚露出詭異的笑容,道士則是一臉苦相,但沒有一點血痕,而且他們臉上的神情也一直不變,在月光下了更顯得詭異可怖,似是兩張魔鬼的畫像。

  馮琳摘葉飛花的功夫,已經到了傷人立死的境界,但這兩個黃衣人的臉上,都貼上了她撒出的幾片樹葉,卻是絲毫不見血跡,而且連哼也不哼一聲,馮琳不禁更為驚詫,暗自想道:「他們的臉皮怎的這麼厚,莫非竟不是血肉所做的不成?」

  那高大的僧人陰惻惻的一聲冷笑,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又朝著馮琳抓來,掌風中送來強烈的血腥氣味,比剛才更為濃郁,馮琳樹劍刺出,這一回那僧人有了防備,馮琳一劍沒有刺中,立即施展貓鷹撲擊的絕技,一躍而起,那矮道士似乎早已料到她有此一著,身形先起,比馮琳縱得更高,拂塵下,萬縷千絲,儼如在空中撒下了網,要把馮琳罩在當中。

  馮琳所用的輕功,乃是她自小在貓鷹島上,模擬貓鷹(一種臉部似貓的怪鳥)撲擊的姿勢而學成的,可以在空中轉換方向,矮道士本來已制住機先,換是別人,一定躲不開他這一擊,在馮琳卻是應付裕如,一見拂塵罩下,立即扭腰一轉。同時一口真氣吹去,拂塵登時被吹得散開,但聽得「嗤」的一聲,那矮道士的肩頭被她的樹劍刺中,衣裳裂開一片,鮮血點點滴下。那高大僧人見同伴遇險,及時發出兩記劈空掌,馮琳身子懸空,時間難以持久,第二劍便不再發出,也隨著那個道士落下地來。

  奇怪的是,那矮道士的肩頭中劍,血點如珠,一顆顆滴下,但他臉上的那片樹葉,被馮琳吹去,臉上現出樹葉的凹痕,卻依然沒有半絲血跡,馮琳心中一動,冷笑說道:「原來是你這兩個老不死的怪物,在這裡裝神弄鬼嚇人!唐大俠可以劍下留情,我可饒不得你們!」

  原來這兩個黃衣老者乃是一對老搭檔,那矮道士道號龜藏子,那身材高大的和尚則本來是個胡僧,到中國後取了一個漢名,法號釋道安。龜藏子出身於道教中的「抱樸派」,這一派奉晉朝的煉丹士葛洪為祖師,講究煉丹、採納、方術、符籙之類的旁門左道,在道教中地位甚低,龜藏子鬱鬱不得志于中原,遂遠走塞外,擬在蒙藏一帶開宗立教,但蒙藏一帶是喇嘛教的勢力範圍,他立腳不住,恰巧釋道安從花剌子模來到蒙古,也想在蒙古建廟收徒,兩人遂深相結納,傷了紅教喇嘛的七個高手。紅教法王派大弟子到天山向唐曉瀾求援,唐曉瀾一來卻不過法王的情面,二來他也打聽得這兩人在蒙藏一帶做了不少壞事,遂毅然下山,孤身赴會,憑著游龍寶劍與天山神芒,與這兩個魔頭惡鬥了一整天,最後用游龍劍削掉了龜藏子左手的無名指,用天山神芒射傷了釋道安。自此之後,這兩人更銷聲匿跡,算起來也將近三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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